我把双手放在琴键上,却被丰川同学抓住了。我看向她泫然欲泣的眼睛。
“我。。。”
“我还有好多话想和藤原君说,但是却说不出口。。。”
我将她的双手捧在手心。然后把它放在钢琴上,那才是它应该在的地方。
“我也不擅长说话。”
“所以,就让我们用音乐来相互理解吧。”
我用单手以尽可能大的力度奏响音阶。失去了一只手的《野蜂飞舞》就像缺了一只翅膀。有种枯涩而荒谬的感觉。丰川同学不解的看向我,我却只是拼尽全力地完成这残缺的演奏。
丰川同学信任着我。即使她的乐感和知识都告诉她这不可能是一首卡农。可八个拍子之后,她仍然依照卡农的方式艰难的奏响与我相同的旋律。理所当然的,残缺的平方是更加残缺。混杂着踉跄与痛苦的琴音挤入我们的耳中。我几乎要吐出来,丰川同学的脸色也无比苍白。优秀的音乐会让人感到愉悦。而与此相对的,糟糕的音乐甚至会造成生理性的痛苦。
又一段滑音过后,我将《彼得鲁什卡》的主题粗暴地刺进《野蜂飞舞》的和弦进行。与我相触的指尖战栗了一下,丰川同学的脸颊越发苍白。
“藤原君。。。”
“继续,不要停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是否显得冷漠,因为我必须将全部的精力放走构思接下来的乐段上。我的痛苦不比丰川更少,但我不能停下来。是我将她带到这里的,我有义务陪她走完。
可怕的震音被我塞进过度乐句,丰川同学又错过了时机。
心浮气躁的过门之后,来到了《钟》。我都被自己震惊了。这一串上行琶音糟糕得自己都听不下去。如果说丰川同学的华彩是奔涌的冰河,那我的就是水沟。这样低劣的我却在不知天高地厚地引导丰川同学。这样的倒错令我痛苦。但我依然将所有的思绪都倾注在指尖,拼劲全力地诉说。
你还记得吗?
没有范本就弹不出来的你,只是一台录音机的你。即使是这样的你,也一定拥有属于自己的声音。
因为你不只是个钢琴家,你还是一个键盘手,一个作曲家。
你创作了那首春天的,脱胎于维瓦尔第的摇滚歌曲。
最开始的时候。当音符浮现在脑海,当你把脑海中的旋律写在纸上。那一个又一个音符是怎样的呢。“这个音符是李斯特的,这个音符是巴赫的。”不可能会这样想吧。
当一个个普通的音符凝结成旋律,那就是独属于你的声音。
那就是“特别”。你并不是无用的录音机,而是能谱写出美好旋律的,优秀的音乐人。
我要做的,只是让你回想起来。
编织着动机,走向,和弦。我将一首又一首不同曲子的不同一部分“无缝”地链接在一起。每一次歌曲与歌曲的切换都让丰川同学的身体战栗不已。她的脸颊由苍白。
提示已经给的够多了。
接下来是《奔三》。沉闷的旋律就像在暮冬的末尾,但却已经有弱小的生命从冻土中探出头来。那些令人痛苦的不协和音逐渐拥有生命。音符越痛苦,就越拥有磅礴的力量。
你已经发现了,不是吗。
刚才弹奏的每一首钢琴曲。在我的改编之后都会在某一刻迎来一个一闪而过的窗口。
那是我留给你的。
我要让你承认,在你写下自己属于自己的歌曲时,你早已足够“特别了”。
窗口又近了。我注视着丰川同学。就算这一次又错过也没事。我会陪着她,不停地弹下去。
我再次控制走向,明艳的色彩暗示着春天的到来。如果丰川同学继续错过,我就会填补寒冷的乐句让刹那的暖春成为假象。我不禁开始幻想,丰川同学会怎样迎来春天。
这时,她流下了眼泪。
我知道,她已经在脑海里听到接下来会听到的声音了。
在泪水落地的瞬间,我将双手猛地移开。下一刻她的手指便横移过来奏响了低音部。88个琴键全部交给她。我深吸一口气,对着夜空吐出歌声。
就像终于跨过了冰山,或是终于度过了寒冬。透明的琴音被呼唤着,肆意地在空中起舞。
它们是如此的自由,星星轻快眨着眼睛。我忽然能够大口地呼吸,世界都变得清晰。
歌声与钢琴重叠,前一首歌曲的余韵还未散尽,就与重新涌上夜空的旋律相互共鸣。这一瞬间,晚风,海浪,树叶,虫鸣都在为我们和声。
丰川同学惊讶地看向我。她一定没想到,我能猜出她弹奏的和弦然后用歌声与之相合。但这很简单啊。因为你一定会弹这首歌。一切的走向都在为那首春天的歌曲作铺垫,只要她注意到了,就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奏响春天。无需言语,甚至无需眼神。将一切的一切寄托于音乐。我的音乐触碰到你了吗,我的心意传达给你了吗?我想我之所以无法放弃音乐,就是因为期待着这样的瞬间。
“藤原君,真的听了我的歌呢。”
她无比轻柔地触碰琴键,宛如清风拂过风铃草的原野。
“这段是属于谁的?”
丰川同学像是被我逗笑了,眼里还泛着泪花。
“是丰川遥的。”
“那么,我想听丰川遥的《钟》,可以吗。”
丰川同学依然缓慢地弹奏着,她摇了摇头。
“我还是做不到。”
“这样啊。。。”
“但我可以弹奏,只属于我的歌。”
她的手指再次触动键盘,那是比我所拥有的,明艳数百倍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