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要更早的进入秋天,广袤的沙地上生长着荆棘类的草,被尘沙笼罩的植被颜色暗沉,草绿变作了青灰,高高低低随山势而起伏。那开在山腰上的红花正娇艳地吐蕊,在寂寥无人的地方展示着顽强的生命力。
苏隐披着黑色斗篷晃悠悠地骑在马上。西北之境,她只在书上见过,亲眼目睹后更觉震撼。这里的空气很干,日头强烈,若无斗篷遮拦,她恐怕是要晒出斑了。
走过城门时,她心惊胆战地等着放行,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商队与佣兵。相比与佣兵,他们看起来并不具有杀伤力,因此没有引来过多的盘查。
陆琅时常调侃她,说她的脸被晒得发黄,像一根炭烧的红薯。苏隐开始还会和他争吵,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当陆琅吵到无闻时,他会受到封穴的惩罚。
苏隐顶着日光在城中寻觅,直觉告诉她,父兄就在这座城中。此城叫甘阳,西北有山岭,阻挡西来风雪,东南为平地,迎春来之雨,故而草木茂盛,虫鸟相乐。
甘阳关也是南北相通的一个重要关口,属贸易杂居之地。这里胡汉相杂,血缘淡薄,亦是亡徒匪寇常聚之所。在以前,汉中流放的犯人会在此歇脚,若有人出钱,甘阳的好汉会劫狱救人,而押解的卒吏则殒命与此。
有来无回的名声传到了汉中,甘阳关的故事在文人的笔下就更加离奇了。离奇与恐惧相依,汉中的主人要用恐惧去支配人,于是甘阳关成了惩戒的去处。
留在甘阳关的有两种人。一是变节的汉臣,一是崇尚自由贸易的胡人。有了文臣的脑子和武将的力气,甘阳成了西北繁盛之地。这里客栈云云,金樽银器更是寻常,但也有个缺点,没有秩序和文明。倘若有了后者,那甘阳城会变成甘阳国。
陆琅的魅力在甘阳失去了色彩。他身体颀长,长得俊美,又擅长言辞,在建康算是一个风流人物。但甘阳自己的审美。他们喜欢强健有力的,话可以不会说,但一定要有力气。
对于女子,甘阳以丰硕为美,眼窝深邃,卷曲睫毛,体肤滑而黑亮视为最佳。苏隐虽晒黑了,但在甘阳女子间还是显得白,而且身姿纤弱,在她们看来这是病恹的表现。
一行人住在了城北的客栈中,掌柜的见他们瘦弱不堪,多收了几两银子,说是怕他们病死在客栈中。
苏隐将父兄的画像多画了几幅,打算让众人分头行动。
陆琅刚受到了审美的打击,他气鼓鼓地坐在桌前,“气死本公子了!我不行?”,刚才有一个甘阳女子盯着他看,他撩了撩头发,正准备展示自己的魅力,结果那女子转头和姐妹们说从未见过体虚至此的男子,怕是难经人事。
“甘阳有甘阳之美,你又何须在意。不过,这说明晋人在甘阳还是很容易辨别的!”,苏隐满怀希望地说。
无闻看了看画像,他说,“这样太慢了,还容易招来王家的禁卫军。”
“那可有更好的办法?”,苏隐看向无闻。
无闻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陆琅怒气稍平,他把玩着茶杯,沉吟道,“这还不简单!在甘阳建一个茶铺,往来之人皆可免费饮茶,不出一月——”
“便穷了”,苏隐翻了一个白眼。
“短见!”,陆琅将茶杯一扣,“一碗茶而已,便可在行人之间观摩,亦或是问话。”
“可行”,无闻说道,他将画像卷起,“无需建造茶铺,在街口支个摊位就好了,挂上‘苏’字,若口耳称颂,你父兄自会前来。”提到苏安,他心里怪怪的,沈黎五百佃户是否死在他的手上?他不能保证在得知真相后会忍不住杀了他。
苏隐察觉出他的异样,她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在无闻离去后,她跟在他的身后。
无闻停下了脚步,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前行,只是站在了原地。
苏隐朝他的背影走去,距离二尺,不安地问,“你要报仇,是吗?”,她想问问父亲到底有没有做过屠杀佃户之事,越是接近真相就越令人害怕。
无闻沉默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他将东岭的兄弟引到苏家,又放火烧了庄园,这是不是已经算是报仇了呢?句息的死,他应该向严家寻仇。
“我只想亲人团聚——”,苏隐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五百佃户,杀苏姓所有人都不够偿还。如果她是无闻,她也不会放过敌人,但她现在只想团聚,哪怕下一刻就死,她也想在闭眼前和家人团聚。
苏隐见他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只当他是答应了。
三日后,一个免费的茶摊在甘阳城西支起来了。二丈高的摊子旁边竖着一面旗帜,墨笔草书“苏”字。起初三人一起在茶摊前照看,喝茶的虽不少,也都言语了几回,可就是没有人见过画像上的人,也都对“苏”姓无感。
又过了三日,陆琅已经从茶摊撤离了,他穿着胡人的衣饰在城中招摇,竟然使得城中歌姬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时常与他嬉笑打闹。陆琅见面子挣了回来也就收了心,他轻挑眉毛,从小厮胸前的案板上端了一碗茶,“天下侣女,尽在掌间。”
小厮闻之窃笑,喝茶的行人则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苏隐在茶摊下算账,按照预算,他们的钱财最多能撑一个月,若这一个月内再找不到父兄,那么他们只好在甘阳做工了。
陆琅见无人打理自己,他转了一圈,坐在苏隐算账的桌子上,以茶代酒,作出一个潇洒的姿势,“若我有意,岂有王家的事。”
他的衣摆压在了苏隐的账本子上了,苏隐抬头问,“什么?”,她一心忙着算账,倒不知他在神神叨叨什么。
陆琅眼中带笑,举袖悄声问道,“你和他怎么样了?”
“和谁?”,苏隐蹙眉,她正算着客栈的开支。
“还能是谁,王子渺啊!中军二子,王启之侄”,陆琅身子下倾,发辫垂在桌面上。
苏隐面色一沉,她将被压的账本抽了出来,咬牙道,“与你何干。”一提到王邺,她心里就难受,一难受就无法专注于手中事情。
陆琅从桌子上弹起来,顺手将茶杯放在走过的小厮手中,“此言差矣!本公子也算你半个娘家人,若他欺你,我岂会放过他?”
苏隐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陆大公子,你还是帮我找人吧!”
陆琅眼睛微眯,凑到她身侧,悄声问,“听说谢媏衣是你杀的?”
苏隐手一抖,墨晕染在本子上,她的心猛烈跳动着,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你以为呢?”,府中人说谢媏衣是恶疾暴毙,可她知道,谢媏衣的死和她分不开。
陆琅脸上浮现出笑意,轻飘地说,“他以为呢?”
正在二人僵持之际,无闻从街上走来,他早已将茶摊的状况尽收眼底。
“你的侍卫很厉害”,陆琅朝无闻望去。他只觉得这个人很熟悉,有消息说此人在郦阳长公主寿宴上出现过,但陆琅认为要更早。他想了许久,才想到了溧山大典,藏破庙中的人就是他,连陛下禁卫也捉不住的人。
苏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无闻坐在摊子上喝茶,他看着街上的行人,褐色胡装使他身上透着野性的气息,一双沉静的眼眸似深林中的沼泽,杂糅着深沉的希望。
“你也很厉害,或者说,你和她都很厉害”,苏隐侧过脸去,她盯着陆琅的眼睛。
陆琅见她透露着探寻的眼神,咽了咽口水,挤出一个笑容,“是吗,我饿了,走了!”,说罢,他直起腰,甩着虚无的袖子大摇大摆地朝街上走去。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甘阳城被一片朦胧笼罩着,四野寂静,唯有沙子从树叶上滚下的“窸窣”声。城内除了酒肆挂着灯笼,其他屋舍早已是暗沉一片。
一个穿着里衣的女子坐在桌边深思,她有着一个胡汉相混的脸,眼窝深邃,睫毛长卷,年轻的脸因操劳而变得僵硬,唯有清亮的眼眸还依稀昭示着未褪的天真。
“绮儿,你还不睡吗?”,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槐绮从神游中清醒了,她感到手臂寒凉,又见夜深人静,月光入户,便起身摸索着往前走,摸到床边后抓住了迎她的男子的手。
“早些歇息吧,明儿还要清点货物”,男子轻声道。他伸手将女子引到床沿。
槐绮紧抓着男子的手不肯松,男子察觉出异样,皱眉问,“怎么了?”,他摊开手掌,示意她写给他。
槐绮不仅目力弱,因幼时受到了惊吓,五岁时便不肯再说话,长到十五岁时就已经哑了。
男子见她迟疑不动,安慰道,“绮儿,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槐绮颤颤巍巍在男子手中写下一个字。
男子将手掌一缩,遂即握成拳头,皱眉道,“你——”
男子在昏暗中沉默了一会,低沉地问,“你听到了什么?”,槐绮在他手心写下的是“苏”字,他和父亲已经在甘阳隐姓埋名数年,除了这个孤女,无人知道他们姓什么。
槐绮摸索着他的手,在上面写下“茶摊”二字,见他似有触动,又写下“城西”二字。
苏慎将手掌握成了拳头,相比于前一次的紧张,这次则带着沉思。他想着明天应该去城西茶摊上看一看,若是苏商来寻,再禀告父亲不迟。
“绮儿,茶摊的主子是何模样?”,苏慎多问了一句。
槐绮回想了一阵,写到:一女,二男。
苏慎愣住了,苏家岂有从商之女,难不成是他妹妹!她还活着?从蜀地被流放的人说,苏商勾结吐浑,要连罪三代。苏慎劝父亲不要回去,等有机会洗清冤屈再图南。问及浮光和枫眠,蜀人只说是伏法了,究竟怎么个伏法倒是无从知晓。
苏慎越想越激动,他抓着槐绮的手,“绮儿,我明日先去城西,你和父亲在家等我,货物先不清点了!”
槐绮从他手掌的温度中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她重重地点头,一滴晶莹的泪从脸边滑落。
槐氏是天水一带的望族,因战争而日渐衰落,家业倾颓,族内子弟多流散。槐绮出生时刚好赶上战乱,槐家强撑了几年,还是被牵连坐罪了。她五岁那年躲在柴堆里见亲人被杀,鲜血溅到了柴堆上,她也就失声了。至于她的眼睛,是因为时常饥肠辘辘,饿得眼睛昏花,白日尚好,只是在夜间看不清东西。
槐绮在给酒肆送货时遇到了逃难而来的苏家父子。出于好心,她施舍了几文钱给他们,但不曾想被拒绝了。槐绮将钱换成食物,他们这才接受了,并提出帮她送货。没过多久,在苏家父子的经手下,她的酒全部卖完了。
正值芳华的槐绮对南来的苏慎产生了情愫,最开始苏慎是刻意疏远的,因为他不想与胡人有瓜葛,即便是汉胡之裔也不行。但是,日积月累,他也发现了槐绮是一个善良而有韧性的姑娘,也就接受了她的好。前年,在苏老的见证下,二人喜结连理。
槐绮知道丈夫有个心愿,那便是回归蜀郡,回到他的家乡。所以,当她见到“苏”字招牌时吓了一跳,远远地盯着茶摊,见一个穿着胡服的男子拿着画像到处转悠,匆促一瞥,那画上的人不正是丈夫与公爹吗?
槐绮犹豫了很久,最终她还是将所闻所见俱悉告知苏慎。
清冷的月光从窗间倾泻,照在干净无尘的地面上,似一盈山间清泉,流辉交映。月光对面是槐绮的脸,她抓着苏慎的手,绽出满足又担忧的笑。
翌日,天高气爽,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酒香,街道两旁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声音旋升而上,从窗户外钻进去,吵得床榻上的人翻来覆去。
“咚咚——”,一阵急促地敲门声逼近。
“陆琅!”
陆琅翻了一个身,抬手搭在额头上。
“陆琅!醒醒!”
“陆公子,床上有蛇啊!”
陆琅听到后半句,两眼一睁,从床上弹起。定了定心神,慌忙掀开被子跳到地上。他见床上没有预想中的软体之物,犹疑地打开了“砰砰”作响的门。
门一开,凑出几张熟悉的脸。陆琅前后看了看,嗫嚅道,“怎么了?”
苏隐将他拉进屋中,郑重其事地说,“王家禁卫出现了。”
陆琅还在想蛇的事,他见角儿缩在苏隐身后偷笑,质问道,“胖丫头,你敢骗我?”,角儿在他府上时,得知了他怕软体之物。
“他们掳走了父兄,我们终究是慢了一步”,苏隐环顾众人,她晨起时间柱子上插着一根羽箭,窗子被射出了一个窟窿。信上说,预见蜀人,申时十里涧。无闻和王家禁卫有过交手,从这无声箭矢的功力上可以确认是他们。
陆琅的目光跳到苏隐脸上,吃惊道,“什么?”
无闻开口道,“走吧,十里涧距城数里,林深无人,也最适合屯兵暗伏。”
陆琅嘴角一抽搐,瞅着无闻,“那不是去送死吗?”,既知有埋伏,还要硬闯,那不是送死是什么?
无闻抱剑说,“你不是想死吗?”,对于陆琅的事迹,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此言不差!”,陆琅将袖子一甩,朝壁柜走去,高声道,“诸君先行,待我沐浴更衣!”
苏隐语塞,她也没想陆琅会帮上什么忙,只当是来告知他一声。上策是迎回父兄,下策是十里涧共亡。苏隐分别看了看角儿和无闻,她感到愧疚,从建康到甘阳,他们一路跟着自己营救父兄,眼下生死未料,还要将他们拖下水吗?
“小姐?”,角儿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抱着苏隐的胳膊说,“我也是苏家的人!”
“走吧,天黑之前回来”,无闻大步离去。
苏隐眼眸湿润了,她最后看了一眼屏风后更衣的陆琅。二人虽不和,但多少有点朋友情谊,此去前途未明,不知还能否把酒言欢。
白绸屏风,青黑屏架,几朵嫣红的花开在留白上,一个簪花侍女在林间流连,她低眸赏花,裙带飘飘。
秋林一片黄,布满台阶的黄叶被踩得稀碎,似金箔纸一般铺在阶上。台阶从山脚蜿蜒至山腰,再往上就没有可通行的路了。山腰是一片阔地,一座破旧的庙宇坐落在山崖旁,受着大自然的香火。
苏隐仰头站在庙宇前,夕阳的光穿透林间,洒落在青瓦黑脊上,为破旧的寺庙镀上了一层佛光。屋檐下的铜铃早已发不出声响,喑哑地在风中摇晃。
寺庙承载着民众的心愿,受着人间香火,一代代的人供奉着一代代的神。苏隐不知道世间有无鬼神,更不知道祈求有无作用。她想到了建康的毗卢寺,记起了为她指点迷津的弋一法师。
苏隐合掌闭眼向寺庙里的神佛祈愿,她希望一切顺利,希望往后安康。
“叮当——”
苏隐惊喜地睁开眼睛,她望向飞檐下黄绿的铜铃,“神听到了,无闻,刚才它响了——”,苏隐指着倾颓的庙宇。
无闻没有理她,谨慎地盯着四野的境况。一入山林,他就感受到一股寒气逼来,这是兵器之寒,说明这山里埋伏着不少的人。
一声鹤鸣划破天际,黄叶纷纷惊落。无闻横剑护在苏隐身前。其余人见状也都拔出了剑,围成一个圈子。
“苏夫人,别来无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暮霭之中出现一个六人相抬的步撵,上面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他穿着黑底金纹的衣袍,左鬓为苍,一双狭长的眼睛犀利地扫过众人。
这是王德第一次质疑主子,处置一个妾氏竟然需要他亲自来赵地,他都一把年纪了,若不是身体强健,哪能如此奔波。
王敦在将许巽逼离建康后,想起了府中还有一个祸患。女子虽不足为惧,可子渺却屡次违背家法,庇佑其人,这不是一件好事。正当王敦准备下手时,发现人不见了,信中说是去往了秦州。这着实使他诧异,一个囿于宅院的妇人竟然去了赵地!
更让他吃惊的是子渺也去了秦州。他勃然大怒,急忙让王德召集禁卫去阻拦。王敦再三强调,他不想让宗族过继来的人继承家业。王德发誓,不将邺公子带回,他也不回去了。
“王管家,没想到能在此地相见,您老可还好?”,苏隐心里一沉,王德是王敦的心腹,如同中军亲临。
王德抬手,让步撵停下,“说实话,不太好!”,他摇头叹息,“这秦州血腥味太重了,不是个好地方。你瞧这荒庙,三十年前,我与中军曾在这里躲过雨,那时刘渊还没死,惠帝召中军讨伐羯人,厮杀了半年,甘阳的墙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苏隐不理解他为何和自己说这些,他到此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专门来杀自己的?
“王管家,我父兄在你手上?”,苏隐捏了捏拳头,抬头问。
王德回想了一阵,挠挠头,“好像是有怎么一回事!哎呀,老了,不中用啦,眼前的事都记不住,苏夫人见谅!”
在苏隐看来,这步撵上坐的不是人,更像一只老狐狸。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王管家,你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王德笑了一声,他抬手让侍者下撵,他身体前倾,打量起了苏隐一行人,灰黑的眸子颜色变深,“也没什么,不要怕,人都有这么一遭,不过早晚而已。你看这甘阳,林木环绕,风水好得很,诸君同眠,也不寂寞!哈哈——”
无闻剑柄微转,他打量着抬轿的几个人,这些人不足为惧,深林中不知潜藏着多少人。
苏隐怒从腹中烧,她不明白堂堂中军为何派人到千里之外来杀自己。她朝前走了一步,“中军要杀我,何故牵扯其他人?若我引颈就戮,王管家能否高抬贵手,放了父兄,还有他们。”
角儿连忙拉着苏隐,“小姐!”
王德愣了片刻,他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赞叹道,“真不愧是王家姬妾!可是你死了,他们又要报仇,一来二去的麻烦得很,不如来生再聚吧?”
这时,四野传来窸窣声,飞鸟振翅,一阵凉风拂面。一群身着黑衣的禁卫从四面袭来,他们步伐紧凑,气息平稳。
无闻紧握着剑,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朝前将苏隐扯到身后,低声说,“今夜怕回不去了。”
见一向冷静的无闻紧张起来,苏隐也慌了,她喃喃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树上飞来密密麻麻地短箭,“唰唰”朝他们射去。
无闻挥舞着短箭,让苏隐往破庙中躲,这里就交给他们。可是冷箭密集,苏隐刚踏出一步就差点被射中了。
擒贼先擒王,无闻让其余人保护女子,他则朝王德杀去。他轻松地杀掉了抬轿撵的侍者,剑锋一闪,朝王德刺去。那老贼虽不动声色,但步撵上藏着机关,“咻”得一声射出了暗器。
无闻挥剑一挡,飞身躲过了暗器。他抬手摸了摸脸颊,一道猩红的血痕出现在靥上。
正在这时,一声高呼从林中响起。
苏隐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里一惊,他怎么来了?
一个身着浅紫衣袍的男子出现在林间,他没有束冠,而是随意用银簪别住,暖色中和了冷峻的气质,一双眼眸似怒非怒,曳动的衣摆沾上了尘土和枯叶。
王德从步撵上起身,朝王邺作了揖,温厚地问,“邺公子,北行可有大碍?”,他收到有人要刺杀王邺的消息,日夜担忧,唯恐他出事。
王邺盯着无闻,对王德说,“除了德叔阻拦,何曾有碍!”
王德听出了他的情绪,温和一笑,遂即做起了现场解说。他说,探子来报,有人会在甘阳行刺,为了早日逼出刺客,他迫不得已以苏夫人为诱饵,将刺客引出。
王邺皱眉,他抬手让禁卫退下,但黑压压的禁卫佁然不动。王邺怒道,“她和刺客又有什么关系!”
王德看了禁卫一眼,禁卫纷纷收刀后退。“老朽要找邺公子你呀!”,他的言外之意是苏隐出现了,王邺也就出现了,再之后,刺客也就现身了。
王邺充耳不闻,他朝苏隐走去,见她穿着胡服躲在残垣后,乌黑的头发被编成小辫,彩珠串成额饰衬得她灵动多姿,只是眼眸中的防备与疏远令人难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