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邺见她不愿见自己,心绪凄迷,他开口道,“你要见的人,我找到了,他们正往山上赶来。”他很怕父亲会更先找到人,所幸上天眷顾,他找到了苏家人的住所。可是刚找到人,他就收到了信,说苏隐在城外十里涧。他也没想太多,急忙带着人往这边赶。
苏隐心里一动,她急忙问,“我父兄来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不想让王邺见到自己这副模样。
王邺见她理自己了,接着说,“对,他们很想念你。”他雇了两辆马车,苏家父兄在前,女眷在后,虽在赵地,礼仪仍不可废。苏老问他们是谁?王邺只说是朋友。
苏安愣了很久,他一路上都在盯着王邺的背影,思量了很久,然后叹了一口气。苏慎问父亲为何叹气。苏安只是举袖擦泪,摇头不语。
苏隐哽咽了,她扶着残垣哭泣。直到听到兄长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提裙跑出破庙,见一个灰袍老人拄杖而行,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脸上沟壑纵横,干枯的手扶着拐杖,一步一踟蹰。
老人身边站着一个青年,常年的操劳使他褪去了意气,举止粗蛮,眼神呆滞,土砖色的袍子挂在身上,手肘处结着补丁。他身后跟着一个干瘦的女子,女子面黄,表情拘谨,眼眸却是亮闪闪的。
苏隐将周围的人都遗忘了,她只是盯着父亲和兄长。见父兄垂老潦倒至此,她哭红了眼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安抬起眼皮,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人。若不是王公子说带他见女儿,他简直不敢相认。眼前的姑娘褪去了少女的天真傲慢,满眼的无奈与悲凄。“浮光?是浮光吗?”
苏慎也感到诧异,临走时妹妹还是个娇矜的女子,此番傲气全无,像是有棱角、晶莹的雪花融化成一滩冷水,给人不期而遇的悲寒。
槐绮也在偷偷打量她,跟前的女子虽穿着胡服,但体肤娇柔,眉眼似画中美人。槐绮很想看她穿上晋中的衣饰,那一定有着动人的美。
“父亲!”,苏隐跪在地上磕头。
苏安想将女儿扶起,可是身子骨硬了,弯曲不易,只能连连喊道,“好了好了,浮光起来吧!有生之年还能见你一面,为父死也值了!”
“妹妹,起来吧!”,苏慎将苏隐扶了起来。
苏安抬手抹去女儿的泪痕,生怕自己粗糙的手会刮破她的脸,所以他擦得小心翼翼,“浮光,你长高了。真好哇!”
苏隐的泪似决堤了一般,哗啦啦哭个不停。这几年的心酸苦楚在这一刻全部终结了,她见到了父兄,她团聚了!
“浮光,要好好的,不要一生气就不吃饭,夏天不要贪凉,你惯爱吃冰。入秋了,可要记得添衣,碳炉早早备上,我记得你很怕冷的。别人穿单衣的时候,你就要穿夹袄,哈哈——”,苏安双手握着女儿的手不肯放下。
苏慎笑着笑着就哭了,他不想让人看见,就偷偷擦了眼泪,“父亲,妹妹长大了,她已经学会照顾自己了!不然怎么敢到这蛮夷之地!”,提到这,他朝王公子看去,见他正一言不发地看着这边,或者说看着妹妹。还有其他人,他们怎么这么奇怪,一个个的剑拔弩张,那坐在步撵上的老人更是吓人。
苏隐握着父亲的手,郑重地说,“父亲,我带你们回去!”
槐绮闻声看向苏慎,似乎在问,你们要离开?
“这位是嫂嫂吧?”,苏隐注意到了兄长身侧的女子。
槐绮感到窘迫,她又看向了苏慎。苏慎大方地介绍着,“是的,你就要做姑姑了!”
苏隐一脸惊喜,她遂即褪下一个镯子,将它带在槐绮的手腕上,“嫂嫂别见外,当是贺礼!”
槐绮还未开口,她闪闪的眼眸中出现一只羽箭,紧接着她被一股力震得后仰。苏慎连忙扶住她的腰,低头见她胸口插着羽箭。素色的衣襟立马晕染了一片红。
“绮儿——”,苏慎惊呼。他抱着妻子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苏隐错愕地盯着中箭的槐绮,见兄长悲痛欲绝地嘶喊着。
一阵恐惧袭遍全身,苏隐环顾四周,见王家禁卫纷纷拔剑而起,聚拢在王德和王邺身侧。
只有一只暗箭吗?苏隐忽然明白这只箭是射向王邺的,只不过射偏了,误伤了槐绮。
“快走!兄长,快带父亲走!”,苏隐喊道。她张开双臂,迎风挡在父兄身前。那支箭正中嫂嫂心口,恐怕是活不了。她胃里上下翻涌,恐惧,憎恨,更自怨,各种情绪交织着,苏隐的脸变得一阵白,一阵青。
话音刚落,黄叶翩翩而落,一群褐衣蒙面人从树上飞下了。在树上时与树木相融,飞下时又似黄叶纷飞,一时间不知山林中有多少刺客。
“兄长,走啊!”,苏隐回头瞥见兄长抱着妻子,二人满身是血。她的心似乎又硬了几分。
苏慎悲痛地放下妻子,他搀扶着父亲往外走。槐绮安然地躺在地上,似睡着了一般。
王德一挥手,禁卫将下山的路给堵上了。苏隐不安地看着这一切,她想冲到王德身前去质问他,但被禁卫给拦住了,只能高喊,“王德,你不要欺人太甚!”,这刺客和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为难她的亲人!
褐衣刺客与黑衣禁卫打了起来,像是两种墨的交汇,分分合合。
王德举起一个箭弩对准了苏隐,中军的心患就要消除了。可是,一个紫色身影挡在了箭弩前,他眼神坚定,这让王德恍惚想到了中军年轻的模样。
王德放下箭弩,叹了一口气。但他并未气馁,他命人抓住了苏家父子,以此作为人质,对于中军也是好交代。
褐衣刺客与禁卫不分上下。刺客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们转变了刀向。
苏隐见刺客朝自己飞来,她捡起地上的弓箭,对准他们的心脏,一箭射出,刺客胸口中箭,滚落在草堆中。箭射完了,她扔了箭弩捡起一把剑,熟练地横在身前。被刺杀了许多次,总该学会三招两式。
王邺被禁卫紧紧围住,王德为了制止他去救人,索性抬起箭弩对准苏隐,似乎在说:我能在你救人前射死她!
王德想揪出幕后人,他要活捉这些刺客,否则这对王家来说始终是个悬脊之剑。王家禁卫是从行伍中精挑细选的,是经过沙场杀伐的,无论是忠心还是武力都远胜于普通士卒。
无闻被褐衣人围住了,这些江湖野派对他而言不算难事,他的剑还未出鞘便已冲出了围挡。他踩着人的肩臂飞到了苏隐身前,为她解决了挥来的兵刃。
二人相视半刻,将后背交给对方。苏隐手臂被划伤了,伤口火辣辣地流着血,她敏锐地盯着禁卫围护的老人,沉缓而冷肃地说,“杀了他!”
秋风拂过无闻的袖口,他迟疑了片刻,寒光一闪,他拔出剑朝禁卫杀去。
开始的时候禁卫没拿他当回事,可见他连杀数人未见一丝疲惫,便知晓了不应该轻视他。禁卫摆出阵法,一面应对着褐衣人,一面腾出手来阻拦这个沉默的杀手。
失去了无闻的保护,苏隐决绝地提起剑,褐衣人似乎并不想杀她,不然为何刀刀避开了要害,即便她手脚带伤,血染衣襟,但仍是神志清晰。
这似乎是一场表演,而看客就是王邺。他在禁卫的保护下急得团团转,他命令禁卫去救人,但禁卫并不理会他。如果可以,禁卫想一剑柄打晕他,省得在耳边聒噪。
观战的王德也看出了端倪,他又抬起了箭弩,屏气凝神。“咻——”的一声,一支短箭朝苏隐飞去。
“住手!”,王邺制止道。
箭比声音要快。苏隐刚听见声音,秀美微蹙,胸口受强力,似乎被一个魔爪往后拽,腰间的环饰飞旋,她中箭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在倒地的那一刻,她远远望见无闻一剑劈向了王德的步撵,可是他为何停顿?迟疑之际被禁卫刺了一剑。
无闻吐了一口血,他拔出卡在木缝中的剑,转身杀出了重围。他走到苏隐身前,看了一眼她胸口的箭,暗舒一口气,接着举袖擦了擦嘴角,单手执剑,一副护卫姿态。
见苏隐中箭倒地,王邺腔间漫出血腥味儿,“噗——”,他吐了一口血。眼前的人已经模糊了,耳畔嗡嗡的响,似乎听见有人说:王子渺,我们成亲吧?
王邺从袖子掏出匕首,狠绝地插进禁卫的腰腹中,他不曾看见禁卫眼中的惊诧与悔憾,而是夺了禁卫的剑朝步撵走去。禁卫拦着剑,却在一步步后退。
王德抬眼凝视他,开口道,“都让开!”,他倒要看看王家会不会养出一只白眼狼。
手中的剑在抖,王邺紧咬着牙,怒视王德。
此刻,他脑海里浮现的确实往昔纵马出城,一个女子站在月光下,那料峭的风吹着新坟前的草,在平旷的山间洒下永瞬的孤寒。在她出现之前,月光是柔和的,酒是宴饮的,世事是可为的。可是,她出现后,圆月笑人悲,烈酒消愁,万事难遂人心。
他将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如果可以,他不愿替王叔参赴驸马举办的松下诗会,他也不会去彩楼巷、溧山,甚至,他自觉应将塔娜的箭烧了。如此,陆琅就不会盯上他,也就不会苦心经营地上演“以箭换人”的戏码。
“你疯了!”,王德气得站起来,他的脸变得煞白,枯老的手抖个不停。
王邺眼眸泛红,他微微闭眼。
“住手!”,王德呵斥道,连忙说,“你回头看看!她没死!没死!”,衰老的声音里充满了恳求与无奈。
在一片打杀中传来老人的哀嚎,其间夹杂着青年人的呜咽。实力悬殊,地上七纵八横躺着褐衣人,宛如一片片枯黄的叶,昭示着生命的陨落。
苏隐睁开了眼睛,树梢的叶子也黄了,不竭地朝穹顶蔓延。胸口似压着一块石头般使人窒息,父亲的呼喊声回荡在耳畔,她挣扎着坐起身来,伸手握住胸口的箭,咬牙,闭眼,“噗——”,她吐了一口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衣领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她看向手中的带血的箭,凄然一笑。
眼前的景象让她想起了匪寇杀入苏家的那晚,点灯举火,男奔女逃,烧杀抢掠。
日光下移,西山欲颓,晚风送来一阵腥甜的气息,恐惧消失了,她平静地望着这一切,感到由内到外的疲倦。
悠扬的笛声从林中响起,禁卫与褐衣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闻将剑从褐衣人腹中拔出,一脚将其踢开,血滋了一身。他也被笛声给吸引住了,不然挥剑会更利落。
一匹黑马出现在树林中,上面坐着一个蒙面的女子。笛声正是出自她之口。
“糊弄玄虚!”,王德评价道。不出意外这便是幕后真凶了。
女子身着白裙,轻纱飞扬,宛若仙子。她虽蒙着面,但眉眼笑意未散,“杀了他们!”
禁卫和褐衣人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女子在和谁说话?转眼间,他们就明白了,女子是在和一群闪着绿眼睛的东西言语。
树林里传来一声狼嚎,接着山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声,惊得雁雀飞散,猿猴归穴。
王德眉头一皱,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瞪圆了眼珠盯着那蒙面女子。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声音从疑惑变成不可思议。
苏隐捂着胸口站起来,她走到无闻身侧,吃力地说,“今夜回不去了。”
“你怕吗?”,无闻说。
苏隐摇摇头,面色苍白,“不怕”,她看向了无闻,目光似一种打量,“无闻,你想知道自己是谁吗?”,她早就查出了严氏子是谁,将亲人当仇人,她怕无闻接受不了。
“不想”,无闻说。
苏隐没有说话了,她沉默了一会,虚弱地说,“无闻,活着走出这片林子吧,不用替我们报仇。”
“你闭嘴”,无闻侧目看她,眼里闪过一抹忧色。
笛声又响起了,丛林响起了草叶的窸窣声,一匹灰狼从草丛里跃出,四面八方跳出了更多的灰狼。灰狼一跃而起,扑倒禁卫,禁卫倒地,四肢抽搐一会后就没气了,灰狼则满嘴是血。
褐衣人本来害怕地发抖,但见灰狼并不撕咬他们,一时间心中暗喜。可是,还没等高兴散去,同伙就被灰狼吃空了肚子,血淋淋地躺在地上,空荡的肚腹似一个黑洞。
此刻,褐衣人与禁卫站成了一队,共同为抗击野兽而努力着。有人想直接射死白衣女子,可谁成想一箭射出去,人没射死,倒是多出几个白影来,他们带着白狼面具,远观人狼大战。
一个黑影倚在树上,他带着白狼面具,搭弓射箭。
“保护公子!”,王德大喊。若邺公子死在甘阳,他也没脸回去了。
一箭未中,二箭复发。一支白羽箭刺破黑暗直抵敌人心脏。可惜的是敌人被推开了,只射中了他的肩臂。
王邺捂着肩臂,他认出了这支箭。
禁卫虽勇猛过人,可相比与发疯的野兽,他们还是生了怯意。但为了保护主子,为了功勋与家眷,他们还是咬咬牙冲了上去。
无闻斩杀了两匹灰狼,其他灰狼有复仇心理,虎视眈眈地围着他,伺机撕咬上去。因为剧烈活动,他腰腹上的伤口开始涌血了,他强撑着,不能让这群狡诈的狼看出端倪。但血腥味是瞒不了人的,灰狼的眼睛更绿了。
苏隐失血过多,头脑昏沉沉的,她强制睁开眼睛,在昏暗中摸索了一阵,接着倚靠在石头上。
无闻弯了腰,用剑撑着身体。他本以为灰狼会向他扑来,可是没有,它们似乎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了。
“你疯了!”,无闻见苏隐划破了手掌,正用鲜血吸引着狼群。
一狼扑去,无闻横剑拦住。一狼又来,他刚甩开前狼,后狼咬住了他的胳膊。
苏隐又朝腿上划了一刀,挑衅地看向撕咬无闻的灰狼。狼是有灵性的,它们松开了无闻,朝苏隐扑去。
“咻——”
一箭刺穿了灰狼的喉咙。二狼停下了前爪,跃跃欲试。
“咻——”,又一箭射中了飞扑灰狼的后腿。
苏隐昏沉地睁开眼睛,察觉到这箭是从远处的树上射来的。不知是哪位路见不平的侠客,或者说是陆琅?除了他,在甘阳还有谁呢。
苏家父子见禁卫忙于应对,他们逃到林间的石头后。躲了一阵,见苏隐在自伤诱狼,苏安的心痛到了极致,他催促长子去救人。苏慎咬着牙,猫着身子往妹妹的方向跑。路上见一只灰狼在嗅槐绮的脸,灰狼张开獠牙要向她的脖颈咬去。
苏慎顺手抄起地上的石头朝灰狼砸去,灰狼机警地抬起头,眼睛发出幽绿的光。苏慎又捡起草丛中的剑,颤巍巍地对准灰狼,大叫一声“啊——”,朝灰狼刺去。
灰狼跃起,从苏慎头顶跨过,回转、掉头,磨爪朝苏慎扑去。野兽的力量太强,它一爪将剑甩出几里远,将人按在爪下,幽绿的眼睛映在苏慎的眼眸中,他觉得自己的胸口被狼爪刺穿了,嘴角漫出了血。接着,绿光越来越近,一阵剧痛后他便没了知觉。他的脖颈处被獠牙咬断了。
苏安失声痛哭,他猛烈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前世究竟做了什么孽,今生家破人亡,流徙千里。他活了六十年,如今也不想再活了。苏安拄着拐杖往黑衣禁卫的方向走去。他看出来了,那坐在步撵上的老人是个恶人,屡次三番地要杀害浮光。死前他要为女儿做最后一件事,他要拿拐杖砸死他!
前狼之鉴,灰狼不敢朝苏隐靠近,它们掉转了方向,朝褐袍人与禁卫撕咬。
见灰狼走后,无闻以剑撑地,他单膝而跪,浑身是血。虽已力尽,但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苏隐,见她已昏迷在石头前,脸上血迹斑斑,刀痕遍体。直觉告诉他,她不能睡着!
远处,白衣女子见禁卫死伤过半,她停下了笛声。对着狐面人说,杀吧,我的臣民!一个不留——
狼面人身披白衣,在这暗夜中似鬼魂一般朝平地飞去。有的骑狼而战,有的轻履举剑。玄黑、土褐、云白,汇聚在一起,灰狼在其间穿梭跳跃,红雨飞溅,血流成河。
树上的男子飞身落地,开口道,“收手吧!”
白衣女子冷眼一瞥,咬牙道,“灭族屠城,焉能收手!”,当年晋主已经承诺放了她的族人,可是王敦擅自用兵,屠城十日,火烧残垣。昆仑山下人迹俱亡。
男子指着前方,质问道,“那些无辜之人呢?被狼咬死,被箭射死,还是被你杀死!”
“装什么良善!塔娜不无辜吗,雪山下的族人不无辜吗?你若是有能力她也不会死!别忘了,是你将人引到城门的!”,白衣女子呵斥道。
男子无言,他隐身在黑暗中,唯有脸上的面具在发光,一种月夜下的森然冷光。
“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不会再受制于你了”,男子解开面具,把它扔在草丛中,只身朝平地奔去。白狼面具似破碎的月牙一般被遗弃在杂草见,一只飞蛾从眼的窟窿处飞出,旋绕在林间,看不见,但有方向。
话分两头,无闻用腰间的银针刺破了苏隐头顶的穴位,她缓缓睁开眼睛,嘴唇发白,疲惫地看向无闻,似乎在问,为何扰人清梦。耳畔的厮杀声又将她拉回了现实,原来这是甘阳的十里涧,梦中她可是在溪园放纸鸢呢!
无闻一手撑着剑,一手搭在石头上,他说,“你不要睡,否则我杀了他!”,他一说话,腰腹就不断地涌出血来,灰狼把他的衣服撕烂了,手肘露了出来,还有狼的咬痕。
苏隐只觉眼皮沉重,她强撑着坐起身,眼前的景象令她毕生难忘。平地上堆积着各色衣着的尸体:有面朝黄土,脊背中箭者;有侧身倒地,颅顶不全者;有仰面对天,腹中无肠者。
残肢遍地,血气弥漫,森冷月夜,寒照白骨。苏隐在草堆中看到了兄长血肉模糊的脸,以及槐绮的断骸。她还来不及悲伤,耳边传来父亲的呼喊。
苏安悄声躲在步撵后面,趁人不备从袖中掏出匕首,对准了王德脖颈刺去。王德中刀,捂着脖子扭头看,眼珠瞪得浑圆,带着惊异和憎恨倒在步撵中。
“不要——”
苏隐声嘶力竭地喊出半句话,见父亲被王家禁卫刺死在地。苏安的拐杖脱了手,倒在了草丛中。他对着女儿的方向望了一眼,弯了弯嘴角,挂着笑,随他的拐杖而去了。
王邺愣在原地。从小怜爱自己的德叔死了,逐鹿中原,位同卿客的世族,被一个蜀商刺死了!他握了握拳头,肩臂传来阵阵痛楚。对于步撵旁,倒在草丛里的潦倒老人,他游离迷茫的眼神中飘过一丝厌恶。
王邺走到步撵前,朝王德行了一个跪拜之礼,随后从步撵踏板的机关初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急命焰火,非大难与主君危亡不得发讯。讯号一旦发出,潜藏着城中的王家卿客、府兵、护卫乃至狱卒皆现身营救。
一朵金色的焰火在空中绽放,瞬间的光吓退了扑面的灰狼。同时,焰火倒映在白衣女子的眼眸中,闪烁着复仇的快意与忧惶。
“小隐,你——”,陆琅封住了苏隐的穴位,将她背在身后。顺嘴问无闻,“你还撑得住吗?”
无闻点点头,他也封了穴位,跟随陆琅朝山下走。
…
山间无飞鸟,四野无鸡鸣。挥剑指狼嚎,黄叶洗丹枫。
十里涧的水,三日血红,直到第七日才渐渐稀释了血,流成一道浅红。樵夫觉得稀奇,便将此事告知城中人,城中学士赐了风雅得名字:桃花涧。
樵夫在山上歇脚时,发现树根是红色的,往下挖了几尺,土壤也泛着微红。于是又将此事上报,甘阳的学士又赐了个雅名:霞壤。接着有人传言说,霞壤种出的菜是甜的,开出的花是香的,就连山上的草药也是灵效的!
于是,桃花涧上的霞壤被运到了晋中,卖出了十金一包的高价。
晋中的人才用霞壤做成胭脂,溢价卖给了建康的世家。
一银雀点翠的匣子里装着瓷瓶香粉,从麻布到锦绣,残垣到栋宇,迎进了高门小姐的绣阁。纤手启盒,淡香缭绕。
“这香很独特——”
“自然,此物非产晋中,乃北境之奢!”
“有点像…人血——”
“自然,人精在血,贵在养气,乃建康新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