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赞赏道:“好酒,好酒!曹操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第一杯酒先祭祀抗清烈士。”说着,三人举杯敬酒,然后洒在地上。“这第二杯酒祝李定国将军身体早日康复,重整旗鼓,开创西南抗清新局面。”三人一饮而尽。“这第三杯酒是我给你们的饯行酒,祝你们这次昆明之行一路顺风。”
第三天拂晓,天赐他们亲自送新交通员刘伯阳和小分队弟兄到云南去。他们装扮成长途贩运丝绸、茶叶的商旅,从香山秘密抗清基地出发,经石景山、卢沟桥、长辛店,一直送到了良乡。刘伯阳说:“送君千里总有一别。少爷,时辰不早了。你请回吧。”天赐仍然依依不舍:“我要不是答应张勇、王虎马上去浙闽的话,这回就亲自带队去昆明了。想当年我们在云南一起泛舟滇池,畅游大理,远有缅甸,逗留波密,攀登珠峰,那是一段多么浪漫舒畅的日子!”天赐仿佛沉浸在梦境一般。“到昆明后及时派人传送情报,一定要唤起李定国将军对抗清复明大业的坚定信念,尽最大努力劝说圆圆重新回到江南来。”直到他们渐行渐远,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天赐这才扬鞭策马,奔驶在回京城的驿道上。卞文雄、小双和雪雁紧紧地跟随身边,四匹马齐头并进,路上天赐一句话没有,其他仨人也不忍打破沉静。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香山秘密联络站,卞文雄和小双回自己家了。天赐和雪雁住在客房,一进门天赐就嚷嚷着拿酒来,今晚要喝个痛快,一醉方休。雪雁取出茅台酒,又炒了几样天赐爱吃的下酒菜,俩人在小楼上闭门喝酒。雪雁取出琵琶弹奏了一曲陶渊明的诗歌为天赐助酒。
天赐听后对雪雁说:“陶渊明的这首诗太悲苦,把我的古筝拿来,咱俩合奏合唱一曲李清照的相思情诗《一剪梅》吧。”一曲委婉曲折又真挚动人的歌曲响起,余音绕梁,缠绵悱恻,经久不息。
刚刚还是月满小楼,忽然天际飘来一朵乌云,迅猛地扩散开去,顿时乌云满天,漆黑一团。山雨欲来风满楼,雪雁赶紧关上窗户,俩人兴致勃勃,继续弹唱。唿啦啦平地起风雷,一时间电闪雷鸣,轰轰隆隆下起了倾盆大雨。雷声、雨声、风声夹杂着歌声交混回响,在小楼上空飘荡,传向远方。雷暴雨只下了不到半个时辰,雨过天晴,霁月格外明媚,照耀得万物明净清澈,微风吹动花草,映射出粼粼水光,真是一派霁月光风的美妙夜景。天赐推开窗户,一阵清风吹来,感到心旷神怡,悲怆感、相思情顿时烟消云散。忽然看见几条黑影闪过窜上小楼顶,消失在皎洁的月光之中。天赐取出宝剑从窗台纵步跃升到小楼顶去追踪那几条黑影,身手敏捷的雪雁也取上短剑跟随天赐跃上小楼顶,紧跟其后。他们追踪了一会,不见人影。天赐恍然大悟:“不好,夜猫子已经进宅了。”他俩迅速回到小楼,只见灯火阑珊处,老太监沈鸿坤带着小柱子等四个徒弟正围坐在八仙桌旁享用美酒佳肴呢!天赐见了朗声大笑:“不速之客,不请自到。我真想到紫禁城去拜会你们。幸会,幸会,欢迎光临。”沈鸿坤和徒弟们赶忙起身,躬身回敬道:“抱歉,抱歉!夜猫子进宅,偷腥来了。”
天赐吩咐添上碗筷酒杯再加几个菜,雪雁斟酒,天赐举杯敬酒,三杯酒过后沈鸿坤调侃说:“谷大侠正乃高雅秀逸之士,我们就是听着这悠扬婉转的琴声找到你这小楼的。徒弟们都听得入迷了,下起雷暴雨也不愿进屋,躲在屋檐底下偷听,生怕打断你们的雅兴。想不到你金屋藏娇,艳福不浅,身边的书童兼管家竟是色艺俱佳的美女,而且还有一身过硬的武功。”天赐说:“只是位红颜知己,外遇情侣而已,让老前辈见笑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有重要情报相告。”沈鸿坤说:“清宫发生大变故了。顺治帝福临皈依佛门,剃发当和尚了。”天赐并不十分诧异:“我听玉林秀高僧和汤若望神父说过此事,想不到会来得那么快。”沈鸿坤说:“说来话长,事情原委容老朽细细叙说。”
老太监将雪雁斟的一杯茅台酒一饮而尽,慢条斯理地开始讲述多情天子福临如何嬗变成痴情和尚:“自从福临钟爱的董鄂妃和爱子在后宫的嫔妃纷争中不明不白地死去后,少年天子心情一直郁郁寡欢。为了求得精神解脱,有一段时间福临在其母大玉儿的影响下,曾经对汤若望的洋教很感兴趣。他们所以看重汤若望的洋教,是因为这些洋教士有些知识和技巧,还因为南明永历帝和太后信奉洋教,要招降南明皇帝也得装腔作势地崇尚洋教,这也是政治斗争的需要。但是满族人自古以来就信奉喇嘛教,所以福临对佛教有一种自然的亲近感,总是说自己前世就是一个衲子。在笃信佛教排斥洋教的太监总管吴良辅的巧妙诱导安排下,福临终于来到京郊西山慈善寺玉林秀和尚的禅房,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行痴’和尚的法号。最能触动福临心灵的那句偈语是:‘人生如梦又如戏,生有何欢死何惧?如梦似幻何所依,梦醒却又在梦里。’但是少年天子福临的尘心很难泯灭,经不住万丈红尘的诱惑,又徜徉于八大胡同的青楼之中,寻求刺激,排遣烦恼。他将祖宗家法置之脑后,爱上了一位汉家烟花女子,并娶进宫来册封为皇贵妃。为了堵住朝野的非议,还下诏大赦天下,那些沦落为亡国奴的汉族‘罪臣刁民’,那些被满清贵族投入监狱、流放宁古塔的无辜汉族百姓因此获得了开释。他们是应该感谢鞑子皇帝的皇恩浩荡,还是应该感谢那出身秦淮名妓的汉族皇贵妃的恩泽普降?”
天赐说:“满族原来不信佛教,信奉萨满教,崇拜令人神魂颠倒的巫术,认为天神是世界万物的最高统治,遇到灾祸、疾病请萨满跳神来消灾治病,达到愚弄和控制满人的目的。”雪雁说:“听说太后信奉基督教了,脖子还挂着金十字架。”
天赐说:“那只是这个铁腕女人一时的好奇,她绝不会像永历帝的母亲接爱洗礼成为基督徒的。满清贵族以武力征服天下,又强逼汉族剃发易服,想达到奴化汉族的目的。所有这一切都遭到了汉族百姓的顽强反抗。所以他们急于要在思想信仰上找到一种能麻醉、愚弄汉族百姓的工具。偶然的机会太后大玉儿结识了西洋传教士汤若望,颈项上挂上了金质十字架,让基督教在清廷占有一席之地,并在京畿和南方各省乘机发展壮大。基督教的扩张遭到了佛教的强烈反对,精明的大玉儿认识到萨满教太原始落后,而基督教又不适合中国国情。有人将儒学称为儒教,虽然已经日益渗透到满族人的言谈和思想中,可以帮助清廷‘治国平天下’,但这毕竟不能与宗教相提并论。喇嘛教只在藏族和蒙古族盛行,中原汉族并不推崇,所以唯有已经被儒学改造过的中原佛教能担当此重任。令大玉儿始料不及的是天性倔强率真的福临对佛教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而且矢志不渝,笃信终身。与喇嘛庙相比,慈善寺更显清高素雅、道禅严谨,自然能净化福临那颗浮躁虚荣的心。福临出家做和尚倒是耳有所闻,与那位八大胡同烟花女子的爱情故事真有那么回事?你们亲眼目睹没有?”
小柱子在旁插话说:“我曾在承乾宫当过侍候福临起居的太监,这是福临第二次把汉家烟花女子接进宫,据说是从秦淮妓院来的年龄最小的花魁。上次进宫的那位秦淮歌妓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次我亲眼目睹了福临与那汉家烟花女子的爱情故事。自从董鄂妃母子死后,福临对宫里的那些满蒙嫔妃不屑一顾,独自住在养心殿东暖阁,晚上经常混迹于八大胡同青楼之中,我有几次和太监总管吴良辅跟随福临去过那家青楼。闺房里有一张香梨木大雕花床,粉红鸳鸯帐,锦缎绣花被,鸭绒软枕头,又温馨又幽香。梳妆台上摆着化妆锦盒和首饰妆盒,一把象牙柄宫扇,红木案几上花瓶里的插花飘逸出芬芳花香。书架上摆放着名人名着,壁上挂着名人书画,彩绘宣德熏炉里轻烟袅袅,沁人心脾。听说那女子是秦淮名妓,清丽的面庞,眉心间有一颗朱砂痣,微笑时露出一对诱人的小酒窝。他不仅有如花似玉的容貌和娇小玲珑的身姿,更有从容飘逸、清秀潇洒和儒雅高贵的气质,这与后宫那些妖治庸俗、争宠吃醋和谄媚倾轧的嫔妃们无法相提并论。福临虽然贵为天子,但在婚姻大事上没有自由,更没有尝试过自由恋爱时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的滋味。福临对她一见钟情,不仅与她谈情说爱,还把她带回宫中,册封为皇贵妃。从此她成了承乾宫里的新主子,也成为皇后嫔妃们的共同情敌,宫闱争斗的众矢之的。”
雪雁也作证道:“听福临的近侍宫女说,虽然后宫有嫔妃无数,但有许多嫔妃福临根本没有碰过,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就是正宫皇后也赖得理会,大婚时也没圆房,不久就被废了。福临废了一个皇后还想废第二个皇后。所有的皇后嫔妃都是太后选中的满蒙女子,太后喜欢的福临不愿意,福临喜欢的太后又不同意,母子俩为此经常闹矛盾。福临曾经痴迷过乌云珠,封为董鄂妃,但是后来她变得庸俗无知、谨小慎微,很快就失宠了。唯有这个秦淮名妓让他如此痴情。”
沈鸿坤接着讲述:“秦淮名妓进宫后福临一改往昔的骄奢淫逸习气,与她恩爱有加,形影不离,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矣!但是宫廷内外都容不得这个汉家烟花女子,她生活在后宫风霜刀剑之中只有一年多,红颜薄命的她终于撒手归天了!福临痛失爱妃,精神恍惚迷惘,举止茫然失措,挥毫拨墨写下了发自肺腑的诗句:
悔恨幼稚一念差, 脱下龙袍穿袈裟。
我本前世一僧人, 缘何投胎帝王家?
满腔愤懑的福临终于向母后和王公大臣们宣战,亲手操持了一场空前绝后的葬礼。福临追封她为‘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计十二字,而皇太极的谥号也不过十五字。福临下旨举国发丧,官吏戴孝一月,百姓三天,京城里家家户户挂起白幡,满城哀悼,街市肃穆,京城成了个大丧棚。在景山寿椿殿开设了水陆道场追悼亡灵,日夜哀乐渲天,哭声震地,一直折腾了七七四十九天。火葬那天,福临亲临寿椿殿祭奠。火熄烟灭收骨灰时,福临抚棺号啕痛哭,一直哭得昏天黑地。吓得满朝大臣、法事和尚惊恐万状,茫然不知所措。”
天赐听后疑团重重:“可是京城的百姓根本不知道这位皇贵妃的身世,也弄不清到底是死了哪个皇贵妃,怎么也叫董鄂妃。朝野说法迥然不同,成了永远无法揭秘的清宫谜案!”
沈鸿坤说:“正如你所言,福临确实有二位董鄂妃。在册封文中,这位汉家女子成了继乌云珠后又一位满洲姓氏的董鄂妃,所以普通百姓根本搞不清究竟是哪位董鄂妃。清廷的太后和王公贵族当然对福临的叛逆举动讳莫如深,遮遮掩掩,史书上也不会记载这件事情,将来肯定是众说纷纭,真假难辨。接连死了二个董鄂妃,福临感到万念俱灰,人生暗淡无光,于是清宫之中上演了一出皇帝剃发为僧的悲剧。历史是公正而又无情的,过去满清贵族强迫汉族百姓剃发易服,现在汉族和尚却剃掉了满清皇帝的头发,让他心甘情愿地穿上袈裟。这不是历史跟满清贵族开玩笑,而是满清贵族受到了历史的惩罚!现在已是二更天了,万籁俱寂,我带你们到西苑万善殿去看看这位削发为僧的满清皇帝的风采!”
雨过天晴,大地万物被冲刷得清澈透亮,一阵凉风拂面,令人精神抖擞,兴味盎然。雨后霁月犹如一只耀眼的银盘镶嵌在蔚蓝色的夜空,秋风扫过野花青草,散发出芬芳的清香,月光照在地面的积水上,闪烁着莹莹蓝光,好一幅光风霁月的美景。他们一行六人奔驰在京郊小路上,很快来到西华门。翻越过城墙,悄悄来到西苑门,就到了有“人间蓬莱”美誉的西苑。这里是福临避痘躲灾和处理政务的宫殿,如今西苑的万善殿却成了他拜佛参禅悟道的出家之地。大殿正中高挂着一幅福临亲笔书写的“敬佛”大字条幅,已是四更天了,正是福临做早功课时间,只见殿内香烛通明,烟雾弥漫,念诵佛经声和木鱼敲击声,声声入耳,余音缭绕,一派道风仙境。万善殿后是穹窿圆顶的千圣殿,殿内供奉七级千佛浮屠一座,左右配殿挂满了参禅悟道的幡联和条幅,香雾氤氲,烛光闪耀,法器轰鸣,俨然成了佛教圣地。
看完福临削发为僧、拜佛诵经的西苑万善殿后,他们来到御膳房老太监的住房。沈鸿坤取出宫中的陈年佳酿请天赐品尝。天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小柱子又给他斟酒。沈鸿坤谈笑风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福临确确实实是出家当了和尚。我亲眼目睹了他削发为僧的那一幕,也是在西苑万善殿,在玉林秀和尚苦口婆心劝说下,万不得已的福临终于归于平静,他的龙心已经泯灭,决定归隐于佛心。万善殿内法器齐奏,烛光通明,法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既然入佛门为佛陀,福临完全遵循‘染衣”的戒律进行,他亲自剪掉了脑后的辫子,脱去了龙袍扔在地上,换上僧衣和芒鞋,师兄茆溪森拿着闪光的剃刀给他剃了个光头。好一个法号为“行痴”的光头皇帝就这样诞生了!福临在西苑参禅诵经,皈依佛门,他命太监总管吴良辅作自己的替身,在悯忠寺出家为僧。民间传说的和尚皇帝,只是福临的替身。”
天赐连饮三杯,醉眼惺忪地说:“福临从小缺失父爱,母亲又是个铁娘子,在后宫皇后嫔妃的争斗中略胜一筹。她靠着自己的美色,帮助皇太极劝降洪承畴;又与多尔衮关系暧昧,在宫廷斗争中同他结成同盟,为儿子争得了皇位;后来为了保持儿子的皇位竟然下嫁多尔衮。所有这一切在幼小的福临心灵中笼罩上了了叛逆、倔强的心理阴霾,亲政后对多尔衮进行疯狂的报复,在婚姻大事上与母亲对着干;洪承畴与母亲有一腿,他总是耿耿于怀,心存芥蒂,但是消灭南明抗清势力又不得不倚重于他,屡屡委以重任。大玉儿对这个任性率真的儿子已经开始失望,还不知会使出什么计谋来解决这棘手的宫廷危机。据北京联络站得到的可靠情报,清廷的王公贵族对福临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以济度和富寿为首的反对派,暗中纠结力量,准备发动宫廷政变,废掉福临。说不定几个月内就会有好戏上演,所以你们在宫中的卧底要密切注意后宫的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传送情报。”
天赐和雪雁告辞老太监,来到西华门外另一处秘密联络点已经是五更天了。这是一所僻静的北京四合院,古雅幽静,平时只有看门的一对老夫妇居住,其他人都不知道有这处宅院,遇到紧迫或急需时才去那里暂住。天赐有宅院的钥匙,他俩没有惊动老夫妇就悄无声息地进入上院客房了。只见房内摆设古朴温馨,一应日用品应有尽有,天赐已经醉意朦胧,倒在床上就酣睡了。
雪雁也进入了梦乡,恍惚间她飘飘然然来到八大胡同一间青楼上,好奇地四处打量,惊叹道:“哟,好秀雅的闺房!”只见一张红木雕花大床上有两床锦被叠放在正中,一对鸳鸯枕横放在绵被上,一对金钩挂起绣花罗帐,一只彩绘熏炉飘散出缕缕轻烟,满室幽香。壁上挂着一幅西洋画《睡美人》。正当她凝神欣赏时,只见画上的美人苏醒过来,从上面飘落到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恳求道:“妹子,我原是这闺房的主人,自从给满清皇帝福监骗进宫后,只过了一年多就命丧黄泉了。我死得好冤啊!我被他们当作董鄂妃葬在清东陵,孤苦伶仃的,好害怕!我拜托你将我的魂灵带回到江南去。”说毕,钻进她的怀抱,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磊说:“福临虽然贵为大清国君,但是却像个玩偶似的,没有追求婚姻自由的权利,一切都只能听从母后大玉儿的摆布。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他也是个可怜虫。他只能自暴自弃,借酒浇愁,纵欲无度,最后削发为僧。”邢姬说:“后来福临死于天花,皇三子玄烨即位。但是民间野史总传说福临到五台山出家当和尚去了,是狡黠的皇太后使了个掉包计。”谷宗义说:“福临只亲政十年,执行以汉制汉、镇压与怀柔并举的政策,重用汉臣汉将,尚能听取谏言,遗诏还以十四罪自责,也算是难能可贵了。”三人继续时空倒流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