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定定神细看,就见棺中之人却如典沛所言,脸黑如釜底。只是这并非棺中人自己的容颜,而是其脸上盖着一个黑漆漆的面具。
但典沛有一句话或许不错,棺中之人绝非许昭,而是与四壁立像一般,是个仰躺的糙皮石人。虽能看清大致的肌骨形状和分离的指趾,但其身体表面似是未来得及精修打磨,尽是凹凸不平的灰白石粒。
一个石人,却戴着面具,众人不由得都有些好奇这面具下是否还藏着什么玄机。徐焱本想伸手,但想了想又作罢,毕竟狸媪提醒过完事小心,于是拔出槊头在面具上轻轻敲了敲。
面具铿然作响,徐焱疑其是铜铁一类东西刻成的。可当他收回手,却见槊头的利刃已在黑面具上留下了刮痕。那漆黑之下,竟是闪着诱人光泽的黄金。
“原来如此!铁锈赤、铜锈碧,金银蒙锈藏玄奇。这原本就是个金面具,只是生了一层锈啊!”徐焱叹道。
典沛细看,又是瞪大眼睛:“这面具造得……也是卷发卷须的,看着着实是眼熟……哎这是何物?”
他说着就伸手进了石棺中,徐焱等人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已从棺材夹缝中抠出一物。那东西是一枚与面具同色的圆扁小物,看着好似五铢钱,但比五铢钱又要大上一圈。
“啊……此物……此物是……”
典沛一边惊叹着,一边用力在石棺边剐蹭着那小物。小物如面具一般,表面玄色脱落一部分,露出其下的金光,其表面所刻的图案也随之相对分明了起来。
那是一枚小金饼,中间刻着一个卷发人头的侧颜,边缘一圈则有很多枝枝叉叉的简单符号,似是某种文字。
典沛拍额大呼:“我想起来了!这面具,这金饼,还有那些壁画和石像!这是大秦啊!”
听典沛说到“大秦”,徐焱心中瞬间闪过先汉贾生那句“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他不禁摇头道:“仲德你莫要乱说,虽然此去前朝已数百年,但汉承秦制,无论内治外化、官服饮食等皆与前朝大同而小异,大秦的墓穴怎可能与番胡一般,塑画人脸也都是须发卷曲……”
典沛连连摆手道:“不是大汉之前那个暴秦,是当世的大秦。我在客曹尚书府,为大兄做亲卫时,曾见过几个西域客商带来过这种金饼,还讲过一些大秦的风貌。那个大秦要比西域还西,比安息还西,一直西到地之尽头、海之东岸,与我大汉分列天下东西两极。大秦城郭林立、高百丈余,法令严明、文德修远,民安居乐业,绝类我大汉!那里的人,就长这副模样,而且就爱造些身体裸露的人画与像。听大兄讲,那些西域客商曾说已有些大秦人到了西域,请他们引荐入大汉行商习文,还欲上贡几个小的裸像和其他稀奇物给天子。客曹尚书见那裸像实在入不得眼,就只收了其他东西,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个金饼,还有这些、那些,我都识得,就是那个大秦!”
余人恍然大悟,徐焱醒悟过来:“所以方才那些壁画,就是说有些大秦人拖家带口,牵着驼马牛羊来我大汉拜谒通商啊?那些立于云端的奇异之人,就是我汉家的人喽?原来这处所谓西域王公墓,竟是那些大秦客商的埋骨之所啊!二贼所盗的,竟是这样一处墓。”
路忠捋了捋短须,也想起了一些事,说:“我刚来此地时,也曾听过一些传闻,说是有一些地之西陲的异域人,因为供祀了什么当地庙堂容不得的神,连其道宗都被害死,其信众便四散各地。其中也有些到了西域的,但因水土不服染了瘟疫,便就地修陵葬了。壮士所说大秦客商,还有传闻那些信众,莫不是同一伙人?眼下就埋在了此处?”
狸媪四下打量一番,叹道:“诸神众道,能放下自身、只为导人向善,无论身处何地都可从善如流、来之则安者,方能长流未央。可尔等看这些人,已入他乡却仍固守其道规宗法,对其所祀之神执念过深,容不得他方之俗,重神道而轻人念,怕是千百年后仍要以神为名,造出些祸端……”
徐焱见话题扯远,连连点头道:“然也。千百年后的事我等说不好,可同非汉民,这些大秦人自是比不得狸媪这般,有大而化之的雅量。还有蛮牛,没想到你还曾在禁中担职,还有如此多见识,焱此番真是敬佩。”
见徐焱如此认真夸自己,典沛瞬间裂开大嘴,激动道:“我……我大兄就曾夸我,说我……”
“看来这些大秦人,只是修了石像替身的衣冠冢。我们再小心细查一下,万一如都尉先祖石棺那般,藏着什么机括也不好说。”
徐焱突然正色打断典沛,好像之前的话题未曾聊过,惹得典沛悻悻然把自夸咽下。
几人各自掏出兵器,顺着棺内石像的边缘,小心地检查着。典沛的双戈戟本就阔大,加之他粗手粗脚,双戈戟便刮下石像腿上的一块泥来。
“仲德!你轻……些……”
徐焱被欲叱责,可随着那泥掉落,他突然又升起那股粟栗感来。与此同时,一阵呜呜然如鬼哭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丹崖军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