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把徐焱和一旁倾听的公子建说了个迷糊,公子建问:“狸媪此言之意……是子明将死,然后活过来,这才是那邪祟所要的供奉?这是何解?”
狸媪听罢满意点头:“不愧是公子,一听便明。徐郎,以我观之,自我等相识后,那邪祟几次出现,可你所对之敌并非全由你手刃,比如粮库蚰奴,比如那些羯人鬼祭。而它几次食人,也并未给你多添杀敌助力,更非将那些贼人邪祟的血肉当成供奉,反倒更像是被扰了清净,所以泄愤而已。你好好想想,在你能忆起的过往里,定然也有这种非为杀敌、它却现身的实例吧?”
徐焱一想,确有几次只是因为自己人困马乏,甚至饮酒过多时,无意间摔断了腿脚,那邪祟也现身提及供奉云云,帮他治好伤的经历。
又如在堆谷集,小厮被韩追斩杀时,他气冲天灵,感觉自己行将晕厥而亡。那时也是邪祟出现,帮他收拾了根本构不成威胁的韩追。
狸媪又说:“老妪除疫驱邪多年,也见过一些喜刀兵、好杀伐的邪祟。这些邪祟往往会挑本就勇力鲁莽且好斗之人……比如牛犊那类的人。它们会许人以超凡勇力或绝伦战技,甚至也有赐罕见神兵者,只为让被蛊惑者能大兴杀伐,以此作为回报供奉。
“而你那邪祟,除了让你伤愈极快,却从未许你与杀戮相关之助力。你虽战技非凡,老妪看也就是苦练习来、高于常人。还有你那两件兵器,虽也算珍奇罕见,但尚看不出是神兵,也非那邪祟所赐,你说对耶?”
徐焱细细思量,也不禁迟疑着连连点头。他若真能以一当百,也不至于曾被沙匪诱捕凌虐。且那两件兵器,皆是外傅所给,虽不知出处,但从未感觉与那邪祟有何共鸣。
狸媪舒了口气道:“徐郎你看,那邪祟为你疗伤,还让你伤愈时欣喜畅快,这就是它给你的赏赐,让你以后能肆无忌惮的受伤,然后再痊愈,以至于重伤之时连记忆都要缺失,然后随伤愈再生。而每当此时,它就说自己得到了供奉,所以它要享用的,就是你的生长之力。
“你还说它总自称是你阿母,你可知为人阿母最欣喜的,莫过于看着自己的孩儿出生、长大,生得强健茁壮。哪家阿母会喜孩儿好逞勇?又有哪家阿母会喜孩儿受伤痛?所以它不赐你与人死斗之力,亦从不主动蛊惑你寻死自残,更鲜少直接助你应敌,以免你有恃无恐更加好勇,它只是享受助你心体重生的过程罢了!”
狸媪一番话说完,徐焱回想起过往种种,顿觉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捂着头瘫坐在了草席上。
那邪祟此时在他心中,真好似一个守在家等着孩儿的阿母,见孩儿受伤回家便悉心呵护照料,若有人敢欺上门来便为孩儿出头,这么一想还真的有些慈……
……祥个猪翁狗母耶!谁家阿母生的那般黢黑硕大,除了一个眼睛满身都是大须子手脚?!谁家阿母缝起孩儿裂肢碎体,如缝衣裤般熟稔?!谁家阿母能不管对方是人是妖,冒出一张嘴来就咬碎吃尽?!
又有谁家阿母成天躲在孩儿胸口里……以至于到现在,这孩儿还是个不敢婚配甚至去娼寮的处子,生怕行男女之事时,被阿母全程看着?!
还阿母?这邪祟发癫耶?!扮家家酒耶?!
见徐焱一脸崩溃,公子建也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狸媪……会不会猜错了?如此说来,这邪祟,还算的上是个好邪祟了?”
狸媪不屑道:“公子善诗文,可会分不清《风》、《雅》、《颂》?老妪善辨邪祟,就如公子善辨诗文,此为本职。徐郎倒是从此可安心,若老妪刚才所猜没错,这邪祟先不说好坏,连是否能叫‘邪祟’,都要重新思量。不过我也得问问我师,才可完全定论。”
徐焱此时心中一片空旷苍茫,全然无所适从。他苦笑着坐起,四下看看,又捡起一片木甲片,开始刻上“阿母”二字。
“阿母是吧……孩儿真心盼你早日登仙,不必挂念……”
刻罢他又一次划破手掌,将血滴了上去。
狸媪瞥了一眼徐焱的手掌,又如发现什么一般匆匆转回目光,忙拉起徐焱的手掌摊平。
在三人皆惊的目光中,徐焱的刀口不再是以往那般被黑线般的细肢缝合,而是像身有白蚰的路忠等人,先是伤口浮起一层白色胶质,继而伤口迅速愈合如初。
“那星霓神君……也入你体内了?!”公子建暗呼。
狸媪慌忙捏着徐焱的脸细细查看,并没有哪一处有半点惨白脱色的痕迹。她又掐着徐焱的手腕切脉,片刻后也犹疑道:“不对啊,脉象平稳,不似那些身有白蚰的,时断时续还常有相兼脉……徐郎,那个……邪祟,可还和你说过些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