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邵金川走了进来,虽然,已经三十多年没见陈维,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为陈维的混血特征很明显,头发微卷,眼睛稍微带点金色。
“邵书,您好,我是红旗厂的陈维!”
邵金川和陈维握了握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维克多,三十三年了,长大了,好啊!”
陈维愣了一下,在脑海中,搜寻邵金川的记忆,猛然间想起来,“您,您是邵队长,邵叔叔!”
“想起来了,哈哈,好啊,这么多年,找到你父亲了吗?”
陈维摇了摇头,“去过两次,但没有消息!
前两年,我母亲也不在了,临走前,还叮嘱我,一定要找到父亲的消息!”
“你父亲是个好人,博学谦逊!一个时代落幕,带走了我们太多的回忆!”
苏联在前几天解体,在国内引起轩然大波。
“现在有几个孩子?”
“就一个女儿,在云州大学读书!”
“女儿好啊,贴心,我家那小子,一年都不见一两次!
红旗厂的改制很成功,春节之后,我要去亲眼看看,学习一下你们的成功经验!”
“欢迎邵书记去考察指导,我们现在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如履薄冰,生怕一步踏错,愧对红旗厂五六万职工和家属的期待!”
“我们都是在摸索中前进,今天我们就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陈维用了二十分钟,介绍了红旗厂改制的前前后后,困难自然不少,甚至有很多老工人不理解,他们只能去解释,去说服,就差磕头作揖赌咒发誓了。
“改制前,红旗厂连续三个季度亏损,值得庆幸的是,红旗厂的亏损幅度不算太大,通过各方协调,还能支付工人工资,没有走到停工停产的地步。
与我们红旗厂遭遇相似的红星厂和国棉厂,因为亏损严重,不得不停产,因为越生产,亏损越严重,产品没有了市场,职工工资,原材料,都成了问题。
那两个厂停工后,工人的生活急转直下,我们红旗厂广大职工,如芒在背,兔死狐悲,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可是这个决心,并不好下,我们在红旗厂生活了几十年,要将国营变成私营,从感情上来说,我们接受不了!”
“那是什么,促使你下定这个决心呢?”邵金川问。
“说起来,还是一个年轻人的一番话,振聋发聩,让给我下定决心,来促成这件事!”
“哦,一个年轻人的话,说来听听!”邵金川有些意外。
“这个年轻人是我们红旗厂的子弟,也是我女儿的同学,有一天他来家里,跟我聊天,说了红旗厂当时的状况。
因为有红星厂和国棉厂的例子,所以他跟我说:红星厂国棉厂的例子摆在那,红旗厂职工最多,规模最大,真要是拖下去,以后,不知道多少人要没饭吃,多少青工会被逼成社会上的杂皮...
这话说着不好听,但到时候真发生了,我们这些厂领导,是要被戳断脊梁骨的!
听了这些,我真的是如芒在背,一个年轻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或许我们都知道,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或者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去做。
因为一旦出问题,一旦失败,那就是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真要等到红旗厂破产的那天,看到工人们如同野狗一样四处求食,那些我们看着长大的女孩子落入风尘,我陈维看不下去,这比死更让人揪心。
但我那时候只是干技术的,所以有心无力,后来,周书找到我,问我敢不敢来一场自下而上的改革,我就不再犹豫了。
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再不好走,也比等死强。”
陈维的话,也让在场的这些领导们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那些破产的工厂,无数工人,已经开始在戳他们的脊梁骨。
昌州,都快没法看了,说起这个,谁不丢脸。
“的确是振聋发聩啊,我们不是不知道,而是缺少了勇气和担当,这个年轻人不错,叫什么名字?”
“梁继勇!”声音,是从军司,龙定国口中发出的。
“哦,龙司也认识这个年轻人!”邵金川很意外。
“梁继勇是我刚参军时老连长的儿子,这小子是敢说敢做,前两个月,就是他在龙山县,从一个无赖枪口下,救了江南商会副会长陈普生的儿子!”
提到江南商会,这些主要人物都有些牙疼。
想恨不敢恨,想爱爱不起!
“哦,有点印象,这年轻人,倒是有胆色,现在还在读书吗?”邵金川问。
龙定国摇了摇头,“本来是在读书,不过现在读不了了,估计怎么也得被判个十年八载的!”
邵金川诧异,其他人也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旁边的政法书王茂生皱了下眉头,问道,“龙司,这年轻人是犯什么错误了吗?严不严重?”
“犯没犯错误我不知道,刚刚听说,有人开车去撞他。
这小子从小就被我那老连长训练,反应速度快,躲过去了,被刮着胳膊摔了两圈,倒也没什么大事,所以就追上去,将撞人的凶手给打了。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不得判十年八年!”
坐在对面的平洲裴成文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他已经可以确定,就是打了自己儿子的那小子。
刚刚,还以为是重名,最后的侥幸心理也没有了。
怎么会这么巧,居然是龙定国老战友的儿子。
不等其他人开口,龙定国继续道。
“邵书,步省,在座的诸位,我本不应该插手,但我这个老连长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想多说两句,我不是要偏袒谁,只是希望,能够公平公正的对待一位英雄的儿子。
我的老连长梁达宏同志,参加过很多战争,立下战功无数,因为从小没读过书,所以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但他很好学,进入部队开始识字读书,异常勤奋。
62年我刚刚参军,那时候才十八岁,我们连在边境,和敌军精锐部队相遇,对方的武器比我们先进,数量是我们的三倍以上,可是,我们背后,是华国土地,寸土必争。
老连长带着我们与敌人周旋,最终,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守住了国土不失。
当时,我是连部警卫班战士,在战斗中,敌人一锁子子弹打过来,我因为没有经验,冲到了敌人的枪口下,是老连长将我扑倒,救了我一命,他的腿被子弹打穿,不得不退役。
退役之后,老连长到了刚刚开始建设的红旗厂,一直在后勤处工作。
在红旗厂工作了三十年,老连长从没有往家里拿过一颗螺丝钉。
而他在子女培养上,也做的同样出色,长子梁少安是清华机械博士,次女梁少萍北大中文系、岭南大学经济学硕士,老三梁继勇,这小子顽皮一些,学习不怎么好。
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他从不无缘无故找人麻烦。
这一次,是一个女同学请梁继勇参加学校的新年晚会,他去找女同学的时候,遇到有人给女孩子送花,但人家女孩子不同意送花者的追求,发生了一点小矛盾,连打架都算不上。
然后就发生了撞车和打人事件。
三十年来,我的老连长没找我办过一件事,甚至这次,我也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
现在,我老连长的儿子,就被关在昌江某个拘留所里,我只希望执法部门的同志,能够依法办法。”
“茂生书,这件事你关注一下,不枉不纵,依法办案。”
“是,邵书记!”
王茂生这时候,也知道了到底是什么事,他朝着对面的裴成文看了一眼。
这事,裴成文找人去办的,跟他打了招呼,他也就睁一只眼过去了,谁想,会跳出来一个龙定国。
这时候,步渊开口,“我也多说两句题外话,我们在坐的都是党和国家的高级干部,我们殚精竭虑,兢兢业业的工作,有些时候,忽略了家庭和家人,所以,在子女教育方面,做得不够好,这一点,我们要引以为戒。
前有一个龙山县的文明,持枪恐吓,难道我们付出的代价还不够惨痛!
还有这个,叫什么,追女孩子不成,恼羞成怒,开车撞人,这不是谋杀是什么?”
步渊砰的拍了下桌子,“没控制住情绪,希望邵书记和诸位见谅!”
邵金川倒是能理解步渊发火的原因。
因为上次,江南商会的事情,虽然最后解决了,但是有两个超过三亿的重大项目,被外省抢走,这对昌江经济,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根由,居然是一个主要人物的儿子持武器恐吓投资商...
王茂生耳观鼻,口观心,仿佛这事,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上次的事,文家几乎团灭,文明死了,文崇泰被判了十五年,自己的亲家文崇泰直接退了下去。
文静来哭了两次,但也没办法,文明那家伙,太混账了。
原本,儿子王德利还打算去云州发展,现在,云州是绝对不能去的。
一来是没有根基了,二来,邵金川和步渊,都将自己的爱将放在云州,对云州,充满了期待啊!
裴成文心里说不出的郁闷,他感觉,步渊是在指着和尚骂秃驴,步渊对他的不满,由来已久。
他在市长书记位置上干了八年,平洲也成功的超越了昌州,在经济上一举夺魁。
而平洲,也晋升,自己直接从市书,跨入班子。
但是步渊总是想要对平洲指手画脚,他有自己的构思和蓝图,这是自己最重要的政治资本,绝对不允许别人染指或者破坏。
“题外话就到此为止,陈维同志,你能不能说一说,在红旗厂的改制过程中,最关键的是什么因素!”
“邵书,我觉得最重要的因素,是市场!”
“市场?这个怎么理解?我们这些人,许多对于经济,还是门外汉!”
“邵书记,我是学技术的,人生前四十年,都没有参与过管理,但是,在这两三个月的企业活动中,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市场这两个字的强大。
企业要生存,市场需要什么,我们就生产什么,需要多少,我们就生产多少。
市场上其他企业的产品是什么价格,我们就得控制自己的成本,压缩在这个价格之下,同时,保证产品的质量不断提升。
提升质量,就需要改进技术,加强管理,可以说,我们企业想要生存,想要盈利,都是被市场生生逼出来的!”
陈维侃侃而谈,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忐忑,也有一些常委和市长书记提问或者发言,从民主生活会,陈维经济改革探讨会。
因为没有了太多压力,反正言者无罪,今天说的这些,就是传出去,也不会成为正规文件,所以也没什么可以顾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