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寺仍记得，雷懿江原本的肤色甚为白皙，肤质细腻，有着与常年生活在悬陆的人类截然不同的色泽，这让他很容易便被辨认为尊贵的母星人，但经过四年征伐，雷懿江整个人亦渐渐黝黑粗糙起来，旗中人经常笑谈他是被“同化”了。

人的魅力并不会因为肤色肤质的改变而受到大的影响，雷懿江不仅实力卓越，容貌亦是甩开众人整条街，名气之大甚至扩散到了整个战区，据坊间闲人流言所传，倾慕雷懿江的女子，合计超一镇之数。

这样一个人，“优秀”“出众”之类的词语已然难以比拟，凝寺跟大多数人一样，总会在不经意间蓦然惊叹雷懿江在不同领域表现出的超凡实力。

在一川旗，雷懿江就是永远飘扬的旗帜，是从不倾斜的灯塔，是坚定不移的信念。

雷懿江向众人点头示意，他走到小推车前，先是抬手拍了拍凝寺的肩膀，而后用布满老茧的手拾起几粒米，放在指间捻了捻，满意道：“嗯，质硬而不碎，老冯这家伙还算有些眼色，知道旧粮不能老给一旗，这次给我们的确实是新米，可以放粮仓作储备，这个月我们先吃上季度积攒的余粮。”

“小凝寺，弹药情况如何？”赵一川转过头问向凝寺。

“报告队长，一万发步枪子弹，100发狙击枪子弹，300枚手榴弹，100发照明弹，200发……”凝寺如实汇报交接情况，最后补充道：“除却哑弹，其余类型废弹我都排查过了，废弹率与以往差别不大。”

再次拍了拍凝寺的肩膀，赵一川眉头深锁，安排道：“嗯，辛苦你了，将弹药都分发下去吧，此外，我们军火库里封存的一些武器和弹药也该启封了，这一次行动若是成功，所得军功足够冲抵我旗未来两年的用度，必须全力以赴！”

闻言，大帐内所有成员激动不已，同时肃立并整齐回道：“是！”

而就在这士气高涨、人声鼎沸的时刻，李心玥拽着凝寺的手就将他拉出了大帐，李一川望着那拉着凝寺匆匆离去的身影，目光中既显露宠溺又暗含隐忧，表情变幻间，让人琢磨不透。

“心玥，你要带我去哪？”

李心玥拉着凝寺不声不响地跑在前面，凝寺迈着大步往前赶，若是正常人的速度倒还不至于让凝寺如此吃力，但李心玥可是去年就觉醒了血脉天赋，成为了薪火武士，且是始一觉醒就达到六渡的天才，其成就未来必然会超越李一川这种父辈，比凝寺这个迟迟不曾觉醒血脉的人不知道强了多少，虽然是她拉着凝寺跑，可还是让得凝寺险些喘不上气。

不知跑了多久，一川旗的轮廓已然消失在身后，他们牵手来到贫瘠大地的边缘，止步于丛林之前。

“子玥，我们离森林太近了，”凝寺望了望四周，皱眉道：“而且太阳马上下山了，我们离旗内太远，这里并不安全。”

“我知道，你听我的，再等等，时间应该快到了……”李心玥的声音很清脆，像是被细雨流风无意间拨弄的风铃，响在耳边，却荡在心头。

凝寺的视线很快扫描了一下四周，在确认空旷且不易被袭击后略微放松下来，他这才转过头来望向李心玥，悬陆的日照时间很短，昼夜的比例约为一比三，想来红日也不愿将温暖抛洒在这片充满杀戮与悲剧的地方，可今天的夕阳格外红艳，此时此刻，落日的余晖正正映照在李心玥素白的脚踝上，让她显得格外动人。

凝寺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盛装打扮，一袭白色长裙堪堪过膝，落日余晖下，裙摆处蓝色丝段熠熠生辉，一双纤细如葱的双手相扣在小腹前，浅碧色的低跟皮鞋托着洁白如藕的小腿，眉角下一颗细小的泪痣如同点睛之笔，让凝寺于倾慕中沉醉。

“凝寺，生日快乐！”李心玥风铃般的声音将凝寺从呆滞状态中拨出。

凝寺是十年前随着老师来到一川旗的，据捡到他的老师所言，凝寺是生辰八字一概不知的孤儿，唯有颈间的泪型吊坠刻有“凝寺”二字，于是便唤作“凝寺”，而凝寺与老师到一川旗的那天，就当做凝寺的生日，意味着重获新生。

不知生辰，也就不知道是否过了骨龄十七周岁，而现在凝寺仍然没有觉醒血脉天赋。也许永远不会觉醒了。这意味着什么，在悬陆生活了十年的凝寺跟所有人一样清楚。

此时夕阳已经没入地平线下，仅剩的光线高过头顶，铺在不远处丛林的枝间，形成一张偌大的红色帷幕。

李心玥轻轻跺了跺脚，在凝寺不明就里时，不知从何处，盈盈地飞出难以计数的金黄色光点，在昏暗的光影中，凝寺凝眸看清了些，这些光点竟然全是再熟悉不过的夜视虫，长年负责军需和后勤工作的凝寺，知晓这类昆虫分泌出的金黄色体液是制作简易夜视仪和夜间作战标记的必需材料，只是如此数量的夜视虫，凝寺简直从未见过。

无数夜视虫从昏暗之处翩翩飞出，汇聚在半空中，一开始是杂乱无章的胡乱飞舞，可随着夜视虫越聚越多，隐约间渐渐组成了一枚符号。

这枚符号包含着世上最为真挚而珍贵的情愫，金黄色的辉光落在凝寺眼里，却沉重得让他难以启齿，他紧咬着牙，不敢抬头。

“凝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我父亲明里暗里表露的态度，可我真正在乎的，并不是你能否成为薪武。”李心玥天资聪颖，心生慧眼，这段时间以来，她怎能看不出凝寺与日俱增的焦虑和自卑，语中满含鼓舞。

凝寺的嘴角渐渐坠了下去，已经满17岁了，帝国公认的10至16岁血脉中潜藏的力量会逐渐苏醒，在成功觉醒为薪火武士的人中，九成九都在16岁之前完成了天赋觉醒，唯有极少数推迟了觉醒时间，但有记载以来，最晚的也不超过七个月。

而凝寺，已经足足晚了一年。

凝寺17岁了，这一年未能觉醒天赋，就相当于判了他的死刑。

他再无望修炼了，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度过平凡的一生，而在悬陆这片战乱之地，普通人常常难以善终。

“谢谢你心玥，这是最美好的生日礼物，无论我能否成为薪武，我都会追求进步、好好生活！”

凝寺抬起头，即将消失的日暮照不亮他漆黑色的瞳孔，无论多么豁达的人，在知道自己无法修炼时，内心都会如坠冰窖，并且一个现实会衍生出诸多其他现实，比如，李一川冷暖不知的态度，就让十七岁的凝寺进退两难。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凝寺清澈的笑容浮现，他高高扬起的嘴角满含着生日的喜悦，唯有眼眸中的黯淡，填多少光彩都不再明亮。

当下，最重要便是这一次任务，备战是排在首位的，其他事情，完成任务活着回来才有得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