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离开了临安,没有星月,没有风雨,也没有追击,宛天宇不自觉就想马上远离这是非之地,所以快马加鞭,不日便到了明州港。
到的时候已经日暮,但阴云密布,天地灰暗,码头到处是忙碌的船工和商贩。经四处打听寻求,宛天宇终于见到了这码头一个船帮的帮主,日入后正与他在一艘巨大的货船的客舱内交谈。
“你说,你要出海?”说话的是一个叫郑洋的中年男人,一身青灰色正装看起来有模有样,他是东海有名的船商,虽然暗地里也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但明面上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以说是黑白通吃,交友广泛。
“是的。”宛天宇问道,“最近有没有远洋的航船?”
“有是有,但具体还得看你要出海多远?”郑洋平静地回道。
“三千里。”
“什么?!”郑洋突然放下茶杯,讶异地质问道,“少侠,你没有开玩笑吧?”
“没有。”
“那你可知这远洋千里之外是什么吗?”郑洋惊疑地问道。
“生死迷界。”
“那你还去?千里就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还三千里呢?”
“但我确实有要事必须得去远海,如果你帮不了这忙就算了,我会自己另想办法。”
“能帮的我一定帮,可是少侠啊?有什么事是比命还重要的吗?这些年能从生死迷界活着回来的人可就只有东瀛那两个,而且刚回来就疯了。”
“没事,这倒没什么好怕。”
“我知道少侠年轻有为,本事大得很,但是在这大海上光靠自己一个人可是不行的,再好的独木舟也绝不可能经得起那大海上没日没夜的风吹日晒和波涛汹涌啊!而且这海里还有巨型海兽,那可绝不是一个人可以对付得了的。”
“帮主,你就先别劝我放弃了,危险我也都知道,但我来是问你有没有远洋的航船的,而不是来听你说劝的。”
“好,好。”郑洋做了一次深呼吸,平和地说道,“要去生死迷界是吧?这样,你先搭上明天一早到东瀛的商船,然后在东瀛找那里的海上冒险家的船队,现在只有他们会去生死迷界,但你能不能找到他们,他们又会不会同意你加入他们的船队,这些都是未知数。”
“懂了。”宛天宇拿起靠在桌边的剑,站起身鞠躬告辞,然后潇潇洒洒地离开了船舱。
下了商船后,宛天宇到港口集镇转了转。在集镇吃过晚饭后,宛天宇就看似随意地在这集镇附近溜达起来,但却在一处静谧的林荫路上被一群突然出现的蒙面黑衣人给围堵了。
“我其实很疑惑,你们已经追了我一路了,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但却为何还是不懂得放弃呢?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宛天宇俨然问道。
黑衣者皆不答话,只是团团举起武器将宛天宇围住,丝毫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宛天宇右手刚刚搭到剑柄上,就突然从林间飞现一个黑衣刀客,落步在林荫小路的不远处,但却没有蒙面。来人走过其他黑衣者让开的一条人隙,冷声说道:“宛少侠,南浔墨氏家主请您一见,还望少侠莫要推辞,跟我等走一趟。”
“原来如此!怪不得一直对我穷追不舍,原来是墨安这个女儿奴啊!”宛天宇冷嘲道,“最近我很忙,有事让墨安亲自来找我,这一趟我走不了了。还有,墨姑娘的事请他节哀顺变,你们请回吧!”
墨安是南浔墨氏的家主,拥有世袭的官位——品级不高但意义很大,更是南浔地区的黑道老大,属于典型的地头蛇,背地里培养了大量武士,而且还在全国广设书院和学馆,投资了许多科举考生和技术人才,也掌握了江南的部分基层商脉,而墨安此人虽然极度腹黑,但却慧眼识珠,几乎从没做过亏本的投资,除了对自己女儿墨清染的投资以外:此次的江南名女游团就是墨清染豪掷万金组织的,虽然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谋利,但却也不曾想枉送了性命,可以说是一场彻底失败的投资。宛天宇和墨安虽只打过几次交道——墨安曾想拉拢宛天宇到自己麾下,但却还算愉快,绝不至于翻脸,这次估计确实是因为墨清染的死受了不小的刺激,又听说宛天宇当时就在现场,还是已知唯二的幸存者,他不敢动临安王氏的人,所以这才盯上了宛天宇。
“还是请宛少侠跟我们走一趟吧!”黑衣刀客道,“墨家主想要跟您确认一件事情,他说无论如何都要请您走这一趟。”
“我猜,他的原话应该是‘绑也得给我绑来’吧?”宛天宇不合时宜地怪笑道,“但如果我说我不跟你们走,难道你想动手吗?”
“宛少侠既然知道墨家主,就应该明白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请少侠莫怪!”
“你似乎很自信吗,叫什么名字?”宛天宇被眼前这名未曾谋面的黑衣刀客话语里的气势震撼了一毫秒,于是不禁问起他的身份。
“在下扎西,家兄扎格,久闻宛少侠威名,早就想与您切磋一二了。”扎西举手作揖道。
“西刀扎格的弟弟,怪不得这么自信,原来是有恃无恐啊!”宛天宇突然趾高气昂了起来,“但仅凭你们几个,即便再加一个扎格,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请!”扎西没有理会宛天宇的挑衅,而是拔刀警惕地说道。语毕,只见扎西即刻挥刀跃起,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刀影须臾便向宛天宇正脸劈下,而此刻宛天宇脸上没有一点动容,很自然地一个侧身便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见一刀劈砍被躲过,扎西瞬间横刀平斩,而宛天宇则是轻轻后跃一步躲过,在外人看来也许觉得这次闪避有惊无险,但实则是宛天宇的精准把控。接下来又是几招迅雷般的刀击,但全都被宛天宇精准地躲过了,扎西已经冒汗,而宛天宇却依旧一副轻松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一点压力都没有!
“好了,该结束了。”一番躲闪过后,宛天宇见扎西的攻速明显慢了许多,于是清淡地说道。话音落下,抬头直面扎西向他斜斩而来的刀锋,宛天宇轻抬右手以两指夹住,又如掸灰一般随手弹去,便使其飞退至十数米开外。此刻,左膝跪地,右手执膝,左手扶刀,低头咯血,凶猛呼吸,扎西已然思绪混乱,开始怀疑人生。
“好了,戏也看够了,可以出来了吗?”宛天宇转身看向林荫深处,低沉着声音喊道。
骤然林间一动,当即飞出几只鸟来,一个人影倏忽就落到了扎西身后,于是黑衣者立即放下武器跑到来者身后站队去了。来人面相很是清秀,但气质却又老成,浅看极可能会被误以为是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倜傥公子,而深看又觉得是个活了几百年老谋深算的狐狸——也可能是由于偏见产生的错觉。一身紫金色锦衣华袍,佩玉戴冠,腰悬宝剑,手持绿玉杖,身姿健美,来人英气而和蔼地说道:“立君贤弟,我只是小小地试探一下,你莫要生气吗!”
“别!以你的年纪都能当我爹了,这声贤弟我可受不起。”宛天宇立即举手抗拒道,“墨安,我说过,你要是真的好奇我的极限在哪儿,就把那四个全都叫来,再加上你和烟台的那个,仙居的也算上,说不定我还会认真对待一下。”
“哎,我可请不动他们,你这是杀人诛心呐,给我这个兄弟留点活路吧!”墨安诙谐地笑道,“这可是堂堂一品上的高手,武林第二快刀呢!”说完,墨安轻轻拍了拍扎西的肩膀。
“还说我呢!你这才真是杀人诛心吧?”宛天宇含沙射影地回道,“从大西北把人忽悠来不容易,可要好好珍惜啊!不然人道心破碎了,你可得负责的。”
“没大碍,我这兄弟,坚强的很!”墨安忍俊不禁地说道,缓缓地竖起了大拇指。
“但愿如此吧!”
“来,我给你看个东西。”语毕,墨安从袖间拿出一块青碧色的东西丢给了宛天宇。
接过墨安丢来的东西,宛天宇仔细打量了一下,是一块缀着紫色穗儿的青碧色玉佩,此时正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然后抬眼看向墨安怀疑地说道:“平安玉?”
“是的,十三年前偶遇一位仙人时求得的,上面留有欢欢的灵魂烙印,仙人说,‘灵魂不灭,玉火不熄’,所以,欢欢还活着。”
“这种东西你也信?”宛天宇不屑地把它丢了回去。
“我当然信,我的欢欢没那么容易死。”墨安突然严肃了起来,接住玉佩,认真地说道,“立君贤弟,当时你就在现场,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欢欢到底怎么样了?”
“我与墨姑娘也仅有几面之缘而已,当时看得也不真切,如果记性不出差错的话,应该是已经灰飞烟灭了。”宛天宇平静地看向墨安高冷的面庞说道,“墨安呐!想开点,趁如今还硬朗着,可以赶紧再生一个,千万不要逆天而行。”
“什么意思?”墨安略有埋怨地斥问道,“所以你看见了也不救一下,却去救了那王家人?临安王氏许了你什么好处?”
“我只是个凡人,那王姑娘也只是随手搭救,仙人手底下我亦不过蝼蚁,没有什么好不好处的。墨安,请节哀顺变,振作起来!”
“振作个屁!无论如何,你今天都必须给我说清楚,欢欢到底还有没有救?”墨安气愤地威吓道。
“身躯已朽,灵魂未灭。即便有人能救,但那人也在天上,而不是你我可以干涉的。”
“灵魂未灭?灵魂未灭!说到底这灵魂我究竟要去哪儿找,找到了又该怎么办?”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墨安呐,做人呢!不能既要又要还要,不然让别人可怎么活?我劝你不如趁早放下,这不是我们可以介入的纷争,天子都已经下令不让再查下去了,这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当然明白。但想我墨安风流一世,在这人间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怎么一碰到这些个神鬼魔佛的就不得不敬而远之?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