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膳,侯夫人提起云念姝还病着,让明娇过去探个病,她嘴上说没空,吃饱了还是过来了。
吟芳苑比她的玉馨斋小许多,院中老树病歪歪,不知枯死多久了,地上的碎草枯枝无人打扫,这日子怎么过的?
屋里站着三个婆子,一个蛤蟆绿坎肩,两个暗黄色长袍,她们是来送成衣的。
按理说月中才是给主子们量裁的时候,丝线、花色、缎面这些都是提前配好的,突然来了位云姑娘,全要打乱了重新来过。
婆子们本就不耐烦,加上这位主儿也不晓事,她们顶着日头跑一趟不见打赏,连个银角子也没有。
蛤蟆绿坎肩不乐意了,耷拉着眼皮,搪塞道:“时下盛行纤薄之姿,姑娘但凡少吃一两口,这胸口就没那么紧了。”
说的云念姝小脸绯红一片,她身段清瘦,胸口却鼓鼓的,平日自己都羞于窥见,恨不得用丝绢缠了不长才好,眼下被人明晃晃点出来,再不敢多说。
明娇趴在窗边看的直憋屈,风一般冲进去踹了那婆子一窝心脚,淬道:“你这欺主的老货,主子的衣裳要松要紧,轮得到你们来安排?我这就回了我娘去,侯府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
“奴才们岂敢冒犯表姑娘!”三人扑通跪下,接二连三砰砰磕头,“这就回去重制,姑娘们饶命啊!”
“滚!”
吓得几人屁滚尿流,明娇追了几步,轻哼一声,回头见云念姝那个泫然欲泣的样,气不打一出来。
“喂,你怎这般没用?长嘴光会喘气,不会吵架啊?”
她凶巴巴的,恨不得鼻孔朝天,那股子轻嘲没有半分收敛,但云念姝察觉到了她的好意,似嗔丝怨的睨她一眼。
“若真吵起来,是该怪你扣了我的膳食,还是笔墨…姑娘这般利齿,我哪里吵的过……”
明娇一噎,谁说这人不会吵架,方才倒跟个鹌鹑似的,“罢了,你既是名门之后,怎可寒酸至此?起来更衣,随我一同出府添置些。”
出个门可不容易,明娇早就心痒难耐了,侯夫人防她跟什么似的,就怕撒出去又在外面惹了祸端。
仗着云念姝这个挡箭牌,明娇腰杆子硬了,“我不出去有什么打紧?还不是怜惜云姐姐一次都未出去见识过,日后贵女们凑一处,聊个什么她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不是尴尬?”
这就姐姐妹妹的叫上了?侯夫人狐疑地盯她一眼,还是同意了,递交对牌时不放心嘱咐道:“念姝啊,若是她拉你去那不三不四的去处,只管回来说给我听,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云念姝掩唇轻笑,“是,都听您的。”
明娇大喜,再不用钻狗洞了。
这回再出去,垂花门处的婆子们个个点头哈腰,再不敢背后私语。
角门外候着一辆翠幄青绸车,云念姝被扶了上去,倚窗而探,就见明娇高踞于马上,不知多得意呢。
“喂,里面憋的很,你也上来啊?”
“这马哪里是说骑就能骑的?”云念姝浅笑,拢帘子看外面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杂耍卖艺的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宽街窄巷大大小小的摊子,除了卖羊肉头肚、腰子白肠、鹑兔鱼虾这类鲜货,还有卖香药果子的,各式编织、罐陶铜器,断断续续铺了几十丈外,才开始有正儿八经的门市。
铺子里卖的就更多了,炖大骨、蒸梨枣、黄糕糜之类的香味飘过来,馋的人掉了舌头。各色绫罗、胭脂膏子、头面领抹,更是看的眼花缭乱。
此处租子不便宜,北边一个谢国公府,南面一个永定侯府,哪家的大人物他们都高攀不上。
只是府中女眷们总会有一走一过的,进了谁家铺子,买了谁家糕饼,妥妥的活招牌啊。
远远的瞧见侯府的车,掌柜的们全巴结过去,献这献那,更有会来事儿的,提前编了花环叫自家娃娃抛上去。
这马屁拍的熨帖,明娇丢过去一枚银角子,随手往云念姝头上一扣,“喂,你丧个脸想什么呢?”
花瓣娇嫩,馨香馥郁久久不散,云念姝回了神,还有些怔愣地望着金水河对岸,喃喃道:“那便是我来的地方。”
城外流民遍野,走几步就有一个倒下的,数不清的人在挨饿,她也曾是其中一个,看不见光亮。
仅隔了条护城河,城内这般繁华盛景,甚至有卖猫食的鱼干蟹肉,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再往前是朱雀桥,宛如飞虹,长长的亘在金水河上,过去后金瓦红墙,到此平民百姓就不得靠近了,就算是候府的车也得停下来经受查验。
云念姝是生面孔,护卫们反复打量着,那些佩刀令她不敢直视,不由屏住了呼吸,好在领头的认得侯府嫡女,给放行了。
明娇也松了口气,若有的选,她才懒得观这劳什子祭神舞,束手束脚的,可侯夫人交代得去露个面,别府都到了,他们侯府没人去不像个样子。
台子筑在宫闱外的揽月楼旁,高高的一面朱漆大鼓,有些年头了,旱时上去跳舞祈雨,洪涝之年自是祷告云开雨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