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哲三人站在里界猩红的泥土上。

远方是孤山，眼前是河水，脚下是火红耀眼的花。

还有涂着粪便的金山，上下两张口的蛆虫，和触手与眼球组成的怪物。

有更多的怪物挡在眼前，让平坦的平原拥挤起来。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触手与眼球组成的怪物身上。

眼前所有的怪物之中，这一只最为特殊——在它的头顶上方，一道微弱的气旋缓缓旋转着。

那触手怪物察觉到有人靠近，发出怪异的嘶吼，狰狞的触手挥舞着就向三人抽去。

“这就是这次里界入侵的中心？”肖恩显得不以为然，没有看到他有什么动作，所有靠近的触手竟然燃烧了起来，顷刻间化成灰烬，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肉球。

然后，在肖恩的操控下，那些火焰在肉球前方的虚空中汇聚，缓缓凝成一个半米高的缝隙。

缝隙很小，不足以让人通过，透过缝隙能够窥探到其后的景色：一座游乐场，白骨的摩天轮，血肉组成的旋转木马，十分诡异。

那是里界入侵所产生的幻象，肖恩所做的，就是打开通向幻境的通道。

只是裂缝扩张的十分缓慢，按照这个趋势，需要十多分钟才能容纳一人勉强通过。

“太慢了。”

话音未落，李明哲已经拔出宝剑，对着裂缝一斩。

一剑，破开了未知规则的桎梏，裂缝眨眼间膨胀到三米大小。

只是这一剑，波及到了裂缝附近的火焰，那些火焰像是狂风中的烛火消弭于无形。

控制火焰的肖恩哼了一声，嘴角流下一缕鲜血。

他正在专心开辟门户，李明哲横插一脚让他被火焰反噬，受了轻伤。

“李明哲！”肖恩咆哮着，眼中怒火喷薄欲出。

而李明哲呢？他甚至懒得看肖恩一眼，径直迈步走入裂缝之中。

王文轩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拍了拍肖恩的肩膀：“他就是这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清楚的很。”肖恩甩开王文轩的手臂，走入裂缝。

三人站在游乐场上。

游乐场边缘还有血迹，像是包裹着红色番茄酱的袋子砸在地上溅落的痕迹，血肉木马上的眼球转动着，落在三人身上。白骨摩天轮上的尸体，余温还在，只是眼里没有了光亮。

还有那些白骨猎犬的尸骸，又的尸骸嘴中还有半截人咧躯体。

在广场正中央，一团迷雾尤为醒目。

“抱歉。”李明哲低着头，左手死死握着剑柄，“我来晚了。”

肖恩默然。

“想开点。”王文轩拍拍李明哲的后背，指着那一层迷雾，“那是下一层幻境的入口，或许有人活着进入了下一层幻境也说不定呢。”

李明哲没有搭理他，迈步走向迷雾。

王文轩一时哑然，肖恩则是捧腹大笑：“哈哈哈，刚刚你自己怎么说来着？他就是这行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王文轩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

正说着，李明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迷雾之中。

两人正要跟上去，忽然间异变横生。

一股巨大的威压降临，像是一整座山峦压在肩膀上。

王文轩半跪在地上，脚下的石板不堪重负，道道裂痕像是蛛网一样向四周蔓延开来。

“是神威！”肖恩的怪叫在耳边响起，“这里怎么会有神威？”

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神明。

神明高高在上，光是他们存在本身，就能压的凡人抬不起头来，那种无形的压力，有的时候是致命的。

如果不是神明刻意收敛，光是神威本身，就能造成一场浩劫。

王文轩额头上青筋暴起，用上十二分的力量，这才能在神威中支撑下来，避免被压成肉酱的命运。

他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半空中那威压的来源。

两人……或者说两神，正在半空中争斗，白衣女子与黑衣男子平分秋毫。

在看到白衣女子面容的时候，王文旭忍不住惊呼出声：“圣尊？”

啪！

一条火焰鞭子抽在王文轩额头上，同时捂住了他的眼睛。

火鞭是肖恩的杰作，他的身体全部化作了火焰长鞭，以此减少威压带来的影响。

肖恩在王文轩耳边低语：“别看，那是两位至高主神留下的投影，是刻印在这一片时空中的幻象，一旦发现有人注视他们，虚影就会凝实成本尊，说不定会对你出手。”

他说完了。

半空中虚幻的影子忽然凝实了几分，白衣女子向王文轩投来目光。

顿时，神威带来的压力骤增数倍！

“啊！”王文轩痛苦的大叫，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音，皮肤表面渗出血水。

肖恩见状，化作一层火幕包裹着王文轩周身，以此来分担压力。

只是，火焰在神威前的作用微乎其微，倒是火焰本身被神威压制，逐渐微弱，即将熄灭。

铮！

剑光炸现，冲向天空。

那剑光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吸引了所有的神威，虽然只是片刻就分崩离析，但这就够了。

李明哲御剑而来，从迷雾中冲出，眨眼就来到王文轩身边。

李明哲动作很快，剑柄带起火焰，左手扶起王文轩，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就走，下一刻就没入迷雾之中。

他们进入了第二重幻境，站在村庄的入口。

王文旭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身上渗出血色汗水。肖恩变回了人形，瘫软在地上像一条死狗。

李明哲站在那里，看着远方。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在多年前，三人是好友。

因为一场偶遇，三个志气相投的年轻人成为了朋友，一起仗剑走天涯。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因为阵营和利益的不同，三人渐行渐远。

在那之后，“见面先打一架再说”成了他们的共识。

由无话不说的朋友，成了仇敌。没有人喜欢这种转变，但又无可奈何。

只是今日不同。

王文轩是三人中最弱的那个，在神威之下有性命之忧。

肖恩毫不犹豫的帮了他，竟然没有想着逃命，以至于让他自己身陷险境。

李明哲救了他们。

类似的事情，在三百年前发生过无数次。

“我想到了曾经。”王文轩平复了呼吸，贪恋的吮吸着新鲜空气，眼里尽是缅怀，“上一次你们两个救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三百年前，在教廷。”肖恩提醒，“那个时候，你顶撞了创世神，差点被抹杀。我差点死了，李明哲为了救你而受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年。”

李明哲沉默不语，只是那锐利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王文轩老脸一红，尴尬的挠挠头：“哈哈哈，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你们不怪我吧。”

李明哲微微一笑：“你没事就好。”

“卧槽！”肖恩从地面上弹起，嘴巴张得老圆：“老李，你笑了！”

王文轩同样震惊：“老李竟然笑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李明哲有些恼怒：“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废话！”王文轩和肖恩异口同声。

肖恩摆着指头细数：“我们认识这么久，见到你笑的次数不超过十次。十次啊！整整三百年啊……”

这句话一出口，三人都沉默了。

对啊，整整三百年过去了。

他们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了。

实力强大，有的时候不是一件好事，那代表着需要背负的责任变多了。

曾经的仗义豪情，曾经的舍生取义，在今天看来都像是梦幻一样，如同泡影，轻易破碎，再也找不到痕迹。

这个时候，一名老者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们是圣军吗？”

如果古漠在这里，就会惊奇的发现，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之前遇到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微风和阳光，一模一样的老者，一模一样的笑容和语气，所有的所有，都是分毫不差！

王文轩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迎上了老者：“老人家，我们是圣军的前锋斥候，带我们进去吧。”

他们来到教堂。

“在这里休息吧，我让人端些粗茶淡饭上来，晚些时候再为大人们安排住处。”老者说着退了出去。

教堂的门碰的一声关上了。

王文轩眼中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片刻后说道：“这里是安全的。”

三百年前，王文轩在三人小队中，就是负责探查环境的那一个。

肖恩挥出一片火焰覆盖了教堂大门与所有窗户，防止有人偷袭。

这种事情，魔法师来做再合适不过了，而且看他熟练的手法，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李明哲盘坐在教堂中央，剑放在腿上。

一但发现什么，他李明哲绝对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王文轩和肖恩也找了地方坐下。

接下来，就要看这方幻境如何变化，再作出应对。

三人一时间竟无事可做。

沉默，还是沉默。

窗外是啾啾鸟鸣。

王文轩忽然开口了：“你们说，这次里界入侵还有多少幸存者？”

肖恩摇摇头：“不好说，多层幻境的里界入侵很凶险，我们这些半神都要小心翼翼，更不用说普通人了。”

“嗯。”

窗外的鸟叫声嘈杂了起来，是鸟儿在和同伴吵架吗？是为了争夺粮食吗？

王文轩站了起来。

“我出去看看。”

李明哲投去询问的目光。

“现在出去不是明智之举。”肖恩劝说道，“这片幻境看上去宁静，但是……里界入侵产生的幻境哪有和平的？只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

王文轩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但我不想在和你们待在一起了。”

肖恩困惑：“为什么？”

“因为……”王文轩闭上了眼睛，“我害怕我再待下去，等到成神契机出现的时候，会心软不舍得下手。”

肖恩揉着眉心，抬起的手捂住了双眼。

李明哲抬头看着他。

王文轩也看着李明哲。

“成神，对你来说这的这么重要？”

王文轩无奈的笑了笑，“这话，你不应该问我……你是知道的。”

李明哲点了点头：“肖恩，让他走吧。”

肖恩挥手散去了火焰。

王文轩抱拳，在转身的一刹那，身后竟然有剑鸣响起。

李明哲拔剑了，一道剑芒冲着王文轩疾驰而来。

他竟然动手了！王文轩心中大惊，想要做些什么，剑芒已到身前。

剑芒穿透了王文轩的身影，却没有留下任何一点伤痕，又缓慢了下来。

这是……

咔吱。

教堂的门打开了，几名修女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大人，先吃些饭菜吧。”

剑光还未消散。

平平无奇的剑芒，却让看见它的人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所有的烦恼与妄想都烟消云散，诸法空相，缘起性空。

这是心剑，看上去有实质，实则直指本心，能断世间一切虚妄与颠倒梦想，照见真我。

剑招空灵，名曰：明心。

咔咔……

如玻璃破碎的声音，不停在教堂这片狭小的空间回荡，周围一切皆如梦幻泡影，支离破碎，显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破败的教堂，脚下是斑驳血迹。

阳光透过屋顶的洞口照射下来，如聚光灯照在饭菜上。

而那些原本可口的鸡鸭鱼肉不过是假象，它们的真身，是一个个手指大小的虫子，不断蠕动扭曲着。

送饭的修女更是诡异，脸上五官四肢都摆放在错误的位置，嘴巴在额头，左眼在下巴，右眼在耳根，右手和左腿撑着地，左手和右腿举想天空，像是被孩童玩弄的泥人一样凌乱不堪。

只有那甜美的声音依旧：

“大人，先吃些饭菜吧。”

“是障眼法。”肖恩如是说道，“而且是基于里界规则的高级障眼法。”

破碎了障眼法的明心剑芒还未消散，在那些“修女”的腰间划过。

看似缓慢的剑芒，却让人无法躲闪，直到将身体拦腰斩断的那一刻，痛处这才直达脑海。

“啊！”

几名修女皆断成两节，身上升起火焰，它们在火焰中哀嚎翻滚。

那火焰，是业火。

业火越大，说明它们犯下的罪恶越多：杀生，乃至偷盗，妄语，淫。

王文轩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业火。

【李明哲不是对我出手。】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王文轩长出了一口气。

想想也是，他王文轩此次是为了成神契机而来，唯一的竞争对手是肖恩。李明哲没有成神的欲望，自然也不可能对他出手。

李明哲一剑，只是为了破除障眼法。

不管是何种原因，这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就算三人的友情破碎了，但王文轩仍旧有一种幻想。

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正想着，一滩血肉烂泥攀上了王文轩的裤腿，隐隐还可以看到其中还未融化的骨茬。

烂泥发出微弱的声音，要仔细聆听才能辨认：

“救……救……我……”

这些烂泥还有很多。

“这些是陷入里界入侵的普通人，”王文轩脸色难看，一脚踩虫子上，蛆虫爆出脓汁，“他们是吃了这些虫子才变成这样。”

李明哲点点头，双指并拢向上翻飞，明心剑芒划过所有烂泥，他们融化的趋势停止了。

“肖恩。”

“知道了，”肖恩嘟哝了一句，“就会使唤人。”

他手上却是不慢，火焰席卷所有，但不是为了毁灭。

凤凰尚能浴火重生，更何况人？

只见那些烂泥，像是时光倒流一样重新汇聚，恢复了原样。

不仅如此，他们身上那些病痛也一并消失了，腰间盘突出，颈椎病等，都在火焰中治愈了。

劫后余生的众人拥抱在一起，或是欢呼，或是痛哭流涕，庆祝着如同神迹一般的重生。

更有甚至直接跪在了肖恩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神，您就是赐予我们新生的神！”

肖恩啧了一声，大手一挥，火焰裹挟着所有人，被吸入无名指的金色戒指中。

他不喜欢“神明”这个称呼，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等我们出去了再放他们出来。”肖恩摸着金色戒指，“到时候让后勤组的人消除他们的记忆，我们也算是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