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目光落在房屋中央的阳光上。
那是通往下一层幻境的通道。
此刻，李明哲正仔细查看着尸体，看着那脖颈处整整齐齐的断面，他会心一笑：“剑法不错。”
啥意思？王文轩和肖恩听的一头雾水。
“走了。”李明哲不在磨蹭，跨入那一束阳光中。
王文轩看着李明哲的背影，一阵出神。
三百年，这么漫长的世间足以称得上沧海桑田。
在人世间，三百年的世间足够好几代人的轮回，就连一个王朝，在经历了这么长的世间之后都可能会覆灭。
可是李明哲，他还是三百年前的摸样。
他还是那个少年，只是，他王文轩自己不再是了。
“想什么？”肖恩轻弹王文轩耳垂，“跟上，别掉队了。”
………………
第三重幻境，肖恩独自一人站在庙宇中，看着门外的火光冲天，王文轩和李明哲并不在他身边。
里界入侵产生的幻境变化莫测，同时进入幻境的人可能会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这点肖恩早就知道了，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打了个响指，一双火焰翅膀在背后徐徐展开，带着他飞向了高空。
立在高空向下俯瞰，整座古城称得上是人间炼狱。
尸骸遍野，有焦黑的尸体，在火光包裹之中不成人形。有残值断臂，断口鲜血淋淋，有衣衫凌乱的女子，倒在地上双目无神宛若死人。
还有些衣冠楚楚的修行者，正在抢夺着一切值钱的东西。
“不管管吗？”小苏站在肖恩身边，巧笑倩兮。
肖恩被这声音惊到了，一眨眼横飞出数十米，仔细的打量着忽然出现的女子。
她，小苏……是谁？
肖恩思考着，回忆逐渐清晰起来：
对啊，小苏。
三百年前，李明哲，王文轩，小苏，还有他肖恩，是无话不说的好友。虽然因为正营原因，他们分开了，但是这份情谊还在。
对，小苏。
他怎么忽然忘记了？
“不管管吗？”小苏重复着问题，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和三百年前一模一样。
肖恩冷漠的回答：“这里是幻境。”
幻境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不管是物，还是人。
小苏：“如果是三百年前的肖恩，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也不会不管的。”
“我长大了。”肖恩说道，或许说觉得这么形容并不贴切，他又说了一句，“我老了。”
他老了，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棱角分明。虽然他看上去还很年轻。
况且，又得时候，善心不一定会获得回报。
就像一句老话说的那样：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脚下，不断有哀嚎和哭喊声传来。
“走吧。”肖恩对小苏招招手，“我感觉到，下一层幻境的入口在那边。”
他们飞出古城，在荒野中前行，脚下一队人马吸引了肖恩的注意，他停下脚步。
“怎么？”小苏询问。
肖恩不说话，他的目光落在脚下队伍的末尾，马车上整整齐齐的一排铁笼上。
铁笼中，关着的全都是孩子，最大的不过三四岁，最小的还是刚刚出生的婴儿。
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个官员摸样，大腹便便的男人，正挥动着手中的长鞭。
“不许停！”
在官老爷的身边，一名仆从摔倒在地上，小腿上有烧伤的痕迹，他背着的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长鞭落在仆从身上，伴随着官老爷的怒吼声音，在仆从的背上留下痕迹。
“这些财宝比你的命都值钱，懂吗！”
仆从挣扎了几下，灼伤的小腿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坐在地上哭喊：“老爷，我真的走不动了。”
“废物，我要你有什么用！”
啪啪啪！
半空中的肖恩捏紧了拳头。
这时，一名老者从树林中走出。
官员看到那老者，立马换上了一副献媚的笑，搓着手迎了上去：“大人，您来了。”
老者给了他一巴掌：“别废话，我要的东西呢？”
官员挨了一巴掌，却毫不恼怒，带着老者来到队伍末端。
那些孩童看到老者，仿佛知道自己写下来的命运一般，哭的更大声了。
老者看着铁笼中的孩童，贪婪的吮吸了一口：“不错，好东西。”
随后，他张口深吸一口气，所有铁笼缩小到米粒大小，飞入口中。
老者咀嚼着，发出“咔咔”刺耳的声响，啐了一口，吐出扭曲的带着血迹的铁笼。
“味道不错。”
官员的腰弯的更低了，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大人您看，东西我已经给您了，是否能放我一条生路？”
半空中，肖恩打了个响指。
地面上，老者刚要说些什么，忽然痛苦的弯下腰来，整个人扭曲成一团。
紧接着，皮与肉分离，肉与骨分离，内藏鲜血分开了，整整齐齐的罗列着。
肖恩落在地面上，一脚将皮肉踩进泥土里，来回撵了两下。
官员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西方面孔，低着头不敢言语。
小苏跟了上来：“你不是不管吗？”
肖恩瞪了她一眼：“我是老了，不是死了，况且……”
他在扭曲的铁笼前蹲了下来。
“况且，他本就该死。”
烧杀抢夺，这个时间的恶，肖恩见过太多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在他内心掀起波澜。
可是孩童的死不一样。
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看到这个世间的美好，就已暗淡收场。
或者说，他们是幸运的……人世间的诸多纷扰，与他们再无关系。
肖恩抚摸着扭曲的铁笼，自言自语道：“下辈子投胎，别做人了。”
沙沙沙……
周围有脚步身响起。
肖恩回过神来，已经被人群团团围在中央，包括那官员，皆是双目无神，脚步僵硬，像是傀儡。
“你们要干什么？”肖恩的口气平静，回答他的确实挥舞的锄头。
那些人被未知的力量操控着，用赢若的肉体和武器，向肖恩发动攻击。
肖恩轻巧的躲开了。
他不想对这些普通人动手，即使是那个令人作呕的官员。
肖恩展开火焰翅膀，正要飞翔高空，眼前景色忽然一变。
那些人身体膨胀起来，眨眼间长到三米大笑，撑破了衣衫，棕黑色的毛发从皮肤上生长出来，一嘴獠牙与下巴齐平，手中的农具像是小孩子的玩具，却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像是魔鬼。
一只“魔鬼”扑了过来。
对于魔鬼，任何的怜悯都是多余的，肖恩下意识的伸出手，火焰缠绕其上，穿透了魔鬼的胸膛。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
这一刻，什么魔鬼，什么黑色的火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群一脸惊恐的普通人，带着畏惧的神情看着肖恩。
肖恩看着身前，他的左手洞穿的，是那官员的胸膛。
之前所看到的，都是幻觉。
小苏痛心疾首的声音传入耳畔：“肖恩·乔布，你怎么能这样？”
肖恩的眼中闪过迷茫：
我杀人了？一个毫无威胁的普通人？
我在干什么！
无尽的悔恨充斥了肖恩的内心。
他忽然觉得任何一切事物都没有了意义，甚至有了想要了却此生的念头。
不，不对，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背弃了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
那是幻觉！是幻觉欺骗了我！
【可他真实发生了，不是吗】
不，一定是那里搞错了……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不知不觉中，肖恩的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颈，缓缓用力。
呼吸困难，眼冒金星，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真挚的笑容，像是解脱。
就在这时，一束光刺痛了肖恩的眼眸，激光在他的脚边炸开。
肖恩从那怪异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双手离开脖子，抬头看去。
王文轩悬浮与半空中，腰间的金属盒子飘散出淡蓝色的颗粒，在他的右手上汇聚，组成一门激光炮。
下一刻，炮口对着肖恩开火了。
激光直奔肖恩的面门而来。
可肖恩却不做躲闪。
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春天的第一抹阳光。
激光擦着肖恩的鬓角，落在他身后的，小苏的身上。
“啊！”
一声惨叫声响起，是女性的高分贝嘶吼，而后那惨叫渐渐低沉，像是猿啼，又像是牛鸣，最后，所有的声音合在一起，鬼哭狼嚎乱人心神。
肖恩转过头来，小苏已经变了摸样。
她的身体逐渐膨胀起来，没了人行，一个由蛆虫组成的肉球呈现在眼前。
肉球上，被激光洞穿的空洞前后通透，边缘焦黑，不断有蛆虫落下，只是肉球蠕动着，很快又有无数的蛆虫填补在空洞上。
肉球怪物发出咆哮，那声音如无数男女老少在齐齐怒吼：“肖恩，你错了，你错了！”
“神经病。”王文轩啐了一口，带着肖恩远离了怪物。
“这玩意儿不好解决啊。”回复正常的肖恩看着怪物，皱着眉头沉吟。
“放心。”王文轩拍拍他的肩膀，向前努了努嘴，“李明哲不是在这儿吗，还有他解决不了的麻烦？”
不知何时，李明哲立与肉球正前方，左手提着一个昏迷不幸的少年，右手持剑。
他的身影，在庞大的肉球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李明哲出剑了，一上来就是明心剑诀。
剑芒划过肉球，却像是阳光透过玻璃，泛起一阵涟漪。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明心剑诀，是心剑。”王文轩解释说道，“这一剑，只对心中有愧的生物才有用，而眼前这个怪物，没有心。”
一剑无用，李明哲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他脚踏微风，缓缓升空。
肉球发出刺耳的尖啸，阵阵肉眼可见的音波传来，树木倒塌，天空中白云翻涌，脚下土地犁过一层。
李明哲只是简简单单举剑向天。
天空与大地一起震动着，而那些翻涌的白云与土壤，竟神奇的平静了下来。
剑芒即出，快的出奇，一瞬而就。
映照着地上带血的扭曲囚笼。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沧桑？为何沧桑！】
剑光在肉球身上穿梭往复，无数的蛆虫坏死。
【天道合在？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遂古之初，谁传此道？】
肉球再一次展现出它强大的愈合能力，只是修补的速度与破坏相比，不过杯水车薪。
【倘若真是如此，我定要冲上云霄。欲与天公试比高！】
肉球轰然倒塌，所有的虫子都化作黑烟消弭于无形。
剑招缥缈，名曰：问道。
“你是李三剑！”最后一只蛆虫惊恐中大喊，“你为什么会在这……”
声音戛然而止。
李明哲负手而立，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王文轩和肖恩走进了。
李明哲将手中昏迷的祝华扔向肖恩：“他是这次里界入侵的最后一个幸存者。”
肖恩点点头，火焰蔓延，将祝华收入戒指。听到李明哲接着说：“走吧，下一层幻境的入口，在山巅。”
他们很快来到了山巅。
半空中，是花团锦簇，一朵朵带着眼球的彼岸花漂浮在那里。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躲在石头后面，偷偷向这边张望。
“这里就是下一层的通道。”
肖恩迫不及待的就要跨进去，王文轩拽住了他，向身后指了指。
紧接着就听到肖恩愤怒的叫喊：“李明哲，该死，你小子又在干什么！”
却见李明哲向那些孩童走去。
而那些孩子像是被惊扰的鸟儿一样，飞快四散逃开了。
“别怕。”李明哲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变魔法一样拿出一把糖果，“要吃糖吗？”
孩子们停下了逃窜的脚步，看着糖果眼里有星光闪烁。
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孩子小心翼翼的走了上了，拿起一块糖果，又飞快逃回了石头后面。
“这里还有哦。”李明哲脸上的笑容更胜了，只是那僵硬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惊悚的味道。
最终还是好奇心与童真占据了上风，孩子们争相跑来，糖果抢夺一空。
“慢点吃，这里还有。”
哇！
一个孩子哭了出来，亲人离开的痛苦，独自一人的无助，都在糖果的甜味下融化开来，化在点点滴滴的泪水之中。
放声大哭的孩子越来越多。
“呜呜呜！”
“我要回家！”
“妈妈，你在哪儿，妈妈！”
面对孩子们的哭声，李明哲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善言辞的他只能说出些无关痛痒的话安慰着。
站在一旁看戏的肖恩捅了捅王文轩：“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状态的李明哲很可爱吗？”
王文轩缓缓移开了半步，向肖恩投去嫌弃的目光：“死基佬，离我远点。”
这一句点燃了肖恩的怒火，他差点跳起来：“我不是基佬，我有未婚妻的！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喂！”
王文轩连忙转移话题：“之前我那一炮，你为什么不躲？”
他说的是在肖恩心神失守的时候，迎面打过去的一炮。
他和肖恩此行的目的，都是为了争夺成神契机，他们本来就是竞争对手，王文轩有足够的理由杀了肖恩。
而且那一炮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像是要杀了肖恩似的。
肖恩意外的平静下来，低着头，嘴角微微翘起：“我信你。”
我信你。
光是这一句，就胜过千言万语。
王文轩平平淡淡的“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