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的祠堂除了重要的日子,一般不会有人来造访。
堂内清幽,平日虽鲜少人来往,但一直有下人四处清扫,故而环境并不算太差。
但再好的环境也拯救不了徐令宣的心情。
她跪在蒲团上,对着一堆牌位发呆,想着自己的妥协,还有今早徐令宁的挑衅,越发不甘。
其实她若要报复,她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七岁那年,徐令宁的生日宴会,她问徐令宁要一块由司州最厉害的糕点师傅亲手做的糕点吃,不成想糕点没吃到,反而被徐令宁推进了池塘里。
她不会水,嘉儿也不会,但她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救她,结果两人双双险溺在池塘里。
最后是路过的下人发现了她们,将她们救了上来。
而后,便是像今天一样,徐令宁当场做戏,嚎啕大哭,污蔑她因为吃不到糕点恼羞成怒,推自己下水不成,遭了报应。
闻声而来的徐案二话不说,给了她一巴掌。
她回了院子,抱着林韫哭了一场,而后深夜,趁着林韫熟睡,把她的书偷了。
那是一本记录着各种毒药的书。林韫精通岐黄之术,擅长以毒攻毒,因而这些书数不胜数,她自小便知道。
她偷偷照着书,用月例买了一堆草药,但千瞒万瞒,最后还是被林韫看出了端倪。
“我就是要让她死!谁叫她污蔑我!”
她最终在哭声里交代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然后被林韫狠狠打了一顿。
这是林韫第一次动手,史无前例的一次。
而后,她的草药被尽数没收,被罚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起来时,膝盖已经黑紫,不能够走路了。林韫让所有人不准帮她,要她自己一个人走回房间。
“今天徐令宁的事是她的错,阿娘会去给你讨公道,但她错不代表你没错,我授你医术,是让你去救人,不是让你去害人的,牢牢记住这句话。”
那日之后,她也听说,徐令宁不知道因为何事,惹怒了父亲,被罚到祠堂思过三个时辰。
她的确牢牢记住了这句话,那之后,徐令宁再如何耍赖,她都不曾起过邪念。
思绪慢慢从回忆里抽离,她的视线也渐渐恢复清晰,只是忽然余光里出现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将她脚下蒲团抽走。
她的膝盖重重地砸到地上。
下人面无表情道:“主君说了,四小姐既是来思过的,便不应太过舒适,这样才能真心认错。”
嘉儿在一边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别太过分了!这件事本来就不是小姐的错,我们凭什么还要这么跪着。”
下人轻蔑道:“四小姐,别怪我没提醒你,主君说了,若是小姐执意与小的过不去,那时辰便再翻倍。”
嘉儿欲上前拉人,徐令宣却拉住了她:“别浪费口舌了,不就是三个时辰嘛,我又不是没跪过。”
“小姐……”
徐令宣冲她摇了摇头,轻轻拍手以安抚嘉儿的情绪:“没事。就当锻炼膝盖了。”
*
雾雨端上药:“娘子,把药喝了吧。”
林韫没心思接了过去,但仍看向窗外已经起风的黑夜。
“雾雨,虞儿还有几个时辰才能回来。”
“回娘子,三个时辰已经过了……姑娘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雾雨起身欲将窗户关上,但被林韫阻了。
“她今日被她姐姐欺负了,我反而叫她向她父亲认错,她定是在怪我吧。”
雾雨侍奉着她用药,便开解道:“娘子多虑了。四姑娘一向懂事,定知道娘子让她认错的缘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似从前了……”林韫深深叹了口气,窗外冷风簌簌,许是进了身子里,她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雾雨连忙将帕子递上,而后帮她顺背。
一块鲜血就这么刺目地躺在白色的绢帕上。
“娘子!”
雾雨慌乱地看着那口鲜血,顿时手足无措,“我……我去叫大夫。”
她慌张地起身欲走,不料被林韫拦住:“别去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请了也没用。”
“娘子……”
林韫起身,雾雨连忙去扶住她。
“走吧,我们去接虞儿来。”
*
两人赶到祠堂时,听不见什么声响。
下人都回屋歇息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祠堂的牌位前,一行蜡烛给了一点光亮。
正正好照亮两个牌位前东倒西歪的人。
林韫脚步轻移,慢慢靠近堂上,倒在地上已然睡着的徐令宣。
她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紧攥,眉头紧锁,看起来睡得并不太安稳。
林韫慢慢将她抱到自己怀里,雾雨则去扶着嘉儿。
“雾雨姑姑,你怎么来了?”
嘉儿迷糊地看着眼前两人,揉了揉眼睛以清醒,看向林韫:“夫人。”
林韫轻轻点头,而后又将一指置于唇前以示静,嘉儿见了便住了声。
林韫费力地欲将徐令宣抱起来,雾雨上前欲接替她,林韫摇头拒绝了。
“娘子……你身体不好,四姑娘又长大了。”
雾雨压低声音忧虑地劝道。
林韫没听,依旧执着地把人抱在怀里:“她还是个癸水都没来的孩子呢,有什么重的。”
她牢牢地将人抱在怀里,行进的动作迟缓,但最后还是走出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