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德二年,云南临安府建南县县衙。
“二位差爷,这......”
一个身着七品彪服的中年男子语气略显焦急,脸上写满了尴尬与焦躁。
面前两个肩披“山”纹甲胄的刑部官差低头不语,紧紧盯着眼前的尸体。
尸体是被县里的捕快用门板抬进县衙的,浑身肿胀、面孔惨白、双眼紧闭——显然,他是溺水而亡。
死者名为范远,原为礼部员外郎,因朝议忤逆圣上而被免官流放。
虽然免官流放的下场有些残酷,但范远也因此成为天下士大夫之楷模,不惧皇上之榜样。甚至有不少同僚将他视作当代魏征,替他四处奔走,希望能够减轻他的罪责。
尽管圣意不可违,但朝中几位重臣为了维护文人风骨,自然是暗中走动不少,为范远的流放之路上下打点。虽然范远一路上免不了风餐露宿,但也没吃什么筋骨之苦。
当然,皇帝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年轻的皇帝并不想买朝中那些老头的账。于是他便为范远“精心”挑选了一个流放之地,地处云南布政使管辖楚雄府的新化县,不可谓不是“天高皇帝远,无人可问津”。
在明初傅友德、沐英二位名将平定云南之后,百年来这里一直算不上是安定之地,盗贼山匪横行。将范远这样一位文人流放至此,皇帝自然也有“借刀杀人”发泄其罪之意。
而建南县距离新化县只有两个时辰的路途,是流放范远路上的“最后一站”。
两位押送范远的刑部官差做梦都没有想到,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之时,眼前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范大人,居然趁夜打开枷锁逃走。
但又不知逃跑的范远如何会失足跌落水中,以至于第二天被县衙的捕快发现尸体,抬回县衙。
若是一般的流放犯人也就罢了,如实上报倒也无妨。可这范远之死不是轻易就能摆平的,稍有不当丢掉官差事小,生命有虞事大。
“二位差爷,二位差爷,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啊!”
若是平时,叶吉这位建南县的正七品知县根本不屑于同这些无品无阶的刑部官差说话,可今时不同往日,叶吉很清楚此事非同小可。
范远之事可谓是震动天下,圣上一怒而庭仗范远,流放云南更是世人皆知,范远已成天下士大夫之楷模。
如果范远之死公之于众,势必会引发朝中那些重臣和皇帝的相互猜疑,那些力求维护文人风骨的重臣们自然会怀疑皇帝那些“见不得光”的手下在路上暗害范远。
皇帝毕竟是皇帝,那些大臣自然是不敢意有所指,但皇帝也一定也会借坡下驴,找些替罪羊给朝中一个交代。
自己和两个押送的刑部官差自然是最佳人选。
叶吉虽然虽然只是一个七品知县,但这点政治敏感还是有的。
良久沉默之后,其中一个刑部官差缓缓从牙缝里挤出只言片语:“叶大人,我二人都是粗人,不过是在刑部混口饭吃,还请您替我兄弟二人想个辙。”
想个辙?
叶吉心里暗自苦笑一声:你们两个看管不力让范远跑了也就罢了,莫名其妙地又掉水里淹死也就算了,结果好死不死地又被自己县衙的捕快抬进县衙。
原本八竿子打不着自己这个知县的事情结果最后让自己想辙,真可以算是飞来横祸。
叶吉紧皱眉头,四下打量起来。
目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自己、两个押送的官差,两个抬尸的县衙捕快以及跟着范远一起流放的随从范春。
一丝恐惧骤然掠过叶吉的心间,但很快,疯狂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
有的时候,没有选择往往意味着还剩下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唯一选择。
叶吉的目光转向两个找到范远尸体的捕快:“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小的许绍。”
“小的李应辰。”
“你们两个谁愿意顶替范远到新化县流放?”
叶吉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作惊愕状。
“你,愿不愿意!”
叶吉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许绍。
许绍一下伏倒在地上,汗如雨下。
“替,替人流放充军可是死罪,小的不敢。”
“怕什么?把头抬起来!”
“是,是......”
许绍缓缓抬起头,眉宇间写满无助与恐惧。
“噌!”
只听一声脆响,叶吉出人意料地从刑部官差的腰间抽出长刀,右手轻轻划出一道弧线,一缕寒光闪过许绍的脖颈,留下一道细长的伤痕。
霎时鲜血便从伤痕喷涌而出,许绍痛苦地用手竭力按着脖颈,试图阻止鲜血流出,但一切都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