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宝洁那日从福州回来,就变了一个人,曾经那个活泼可爱、喜欢撒娇的她,如今变得沉默寡言,没有悲伤的表情,也没有愉悦的神色,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头人。蔡氏多次关心询问开导,却始没有效果,又见宝洁像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便也不再过问。
这天,一家人正在吃饭,吃一半时,宝洁突然开口,讲述了她去见负心汉的事以及那天发生的种种。邱金苍和蔡氏听后不免吃惊,既为女儿和外孙的遭遇叹息,又对吴涛和吴家人的行为感到不耻。随后,又听宝洁表示自己已经想开了,当下想要出去找工作。邱金苍听后没有拒绝,蔡氏也没有再说话。
经过一番寻找,邱宝洁发现附近镇上的一些工厂和店铺正在招人。然而,有的工厂不招收女工,而招收女工的地方工资又太低,根本无法养活一家人。后来,在别人的介绍下,她到城里的一家鞋厂当起了普通针车员。尽管路途遥远,每个月仅有那么一天的假期,但好在支付的工资报酬足够多,可以养活家人和现阶段邱柳的奶粉开销,她便在这里安定了下来。
一日,邱森在村郊的树林里玩耍,一只奇怪的鸟扑通着从树枝上空飞过,它的一坨排泄物恰好落在了下方玩耍的邱森头上。邱森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没来得及清理,转身跑到邻居牡尘家,想着让牡尘的小儿子银华,即他最好的朋友一睹其风采。到牧尘家中,见银华和他哥哥金欢正坐在插着游戏机的电视前,紧张地按着游戏手柄操控着电视里头的游戏人物,邱森走至二人跟前,低下头来,把头上的鸟粪展示给他们看,二人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游戏手柄也掉落在地。他们笑了好一会儿,才告诉邱森他头上的是什么,并让他回家洗掉。邱森原本只想把这件稀奇的事分享给最好的朋友,以为他们会对这“稀奇玩意”感兴趣,没想到只遭到了嘲笑,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清洗。
等邱森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便和银华一起上了学堂,每天结伴上下学。有一天放学后,两人在回家的路上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路过一座小庵时,他们的嬉闹声惊动了里面的大狼狗。大狼狗从庵的偏门狗洞里冲出来,看起来是只凶猛的成年大狗,它一边狂吠,一边朝他们飞奔而来。两人被吓得惊慌失措,分头逃窜,但大狼狗依然穷追不舍。邱森在银华后面,离大狼狗更近一些。就在大狼狗快要扑向邱森的时候,他急忙蹲下,大狼狗见状猛地刹住了脚,身体往后退了一下。它立刻转移目标,向前方的银华追去。邱森在后面焦急地大喊:“蹲下!快蹲下!”银华却仿佛没有听到,只顾着拼命逃跑。然而,他怎么可能跑得过大狼狗呢?眼看着大狼狗就要追上,银华突然蹲下身,大狼狗也停了下来。银华趁机捡起一个小石子,朝大狼狗扔去,大狼狗被吓得落荒而逃。邱森赶紧抓起一个石头,跑到银华身边。只见银华满脸泪水,脸涨得通红。邱森拍着他的肩膀,一边笑着安慰他,一边和他一起回了家。
牡尘身材魁梧,腰粗脸圆,原生家庭颇为富裕,年轻时,她从挺远的地方嫁了过来,给同村里的邱福幸做妻子,后来得益于牡尘娘家的支持,让邱福幸成为了那个年代首批进城的农村人,后来事越做做大,不知怎么滴当上了“包工头”,家里的房子也一下子盖了四层。
村里牡尘四层楼的家,就盖在邱金苍家的正对面,现在村里的路也铺了水泥,和邱金苍家之间便隔着那条水泥路,房前是一个没有围墙的大院子,院子里会晾晒着当季的花生谷物。这些日子里,村里的人常常看到牡尘坐在自家院子边,手中握着一把旧蒲扇,有节奏地扇动着。
每到晚饭时分,她便和村里其他上了年纪的人一样,端着饭碗坐在院子里,一边谈论着路过的人,一边享用着碗中的食物。农忙过后,也会有一些老人来到这个院子里相聚。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当她的丈夫邱福幸从外地回来时,停放在院子里的那辆四轮轿车。每当这辆轿车从村外驶入,都会引起全村人的关注。正在田间劳作的人们会停下手中的活儿,伸直了脖子向马路望去;还未上学的孩子们也会在后面兴奋地奔跑、追逐、欢笑,这热闹的场景丝毫不逊色于过年期间的游神活动。
这天一大早,村里一群人围在牧尘的院子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原是昨夜春莺家遭了贼,说是那贼人撬开了春莺家后靠近树角的那个窗口,爬进了春莺家里,这不刚好碰上春莺的老汉半夜上厕所,才把那贼人吓跑。春莺那一排靠近村后边树林的人家,包括牧尘家,都正商量着怎么加强防护措施。
盛夏的午后,酷热难耐,一丝风也没有,整个村庄都被热浪笼罩着。邱森在学校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像往常一样把书包扔在家里,顾不上额头上存在的汗滴,便迫不及待地又蹦又跳到了福幸家的院子,站在门外,邱森大声喊道:“银华,你在家吗?”没有得到回应后,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这时,楼上终于传来了声音:“是森啊,上来吧,我们在楼上。”听到回应,邱森这才迈步走进屋内,径直来到通向二楼的楼梯处,顺着楼梯来到了二楼。
上楼后,他看到牡尘和她的二女儿珠莲正安静地坐在一张红木桌子旁,其大女儿宝翩早在几年前就嫁到了上游的东林村去,给一个在政府工作的胖子当老婆。在当地人的眼中,能在政府做事就已经是做大官了,邱福幸每次回家乘坐的那辆四轮轿车,正是这个当官的女婿亲自买来送给他的。
邱森的目光落在陈母手中的丝线和放在一边的珠石上,他立刻明白了这周的零活和上周一样,都是要用串珠线将同等大小的珠石串起来。
提及这活儿,是牡尘吩咐她男人与城里的工厂联系好的,带回来给大家做的杂活。城里工厂做什么,福幸就带回来什么,邱森和牡尘一伙人也就做什么。这些活儿大多简单,只是需求量大,城里人忙不过来,只好拿到别处去做,福幸刚好有一台四轮轿车,来回运输这些货物自然不成问题。
有一次,因为拿回来的货物太多,牡尘便让二女儿前去邱金苍家叫蔡氏来帮忙。蔡氏带着邱森来到福幸家,一起帮忙赶做。牡尘见邱森手脚麻利,便时常让银华叫邱森上来,邱森也因此能得到一些零花钱,心中颇为欢喜。起初,邱金苍不愿意自家孙儿天天往别人家跑,但后来也就不再念叨了。
见邱森上来,牡尘便停下手中的活,笑着说:“今天学校放学早,你过来这边坐吧。”转头又对女儿说:“珠莲,你给他拿些丝线,还有那些珠子也一起拿过去。”
之后,牡尘就不再管邱森,继续和珠莲说笑起来。一会儿谈论集市上的趣事,一会儿说起今年庄稼的收成,偶尔还会停顿下来,问候邱森家田地的收成。邱森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牡尘觉得无趣,后来便不再多问,继续一边串珠,一边歪着头和珠莲聊天。
接着,就听到楼下传来声音:“阿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原来是银华在外面玩耍回来了。牡尘用胳膊示意了一下珠莲,珠莲便放下手中的活,起身顺着楼上的扶梯下去了。
“阿娘,阿哥他们去集市上看戏,都不让我跟着。”珠莲把银华从楼下带了上来。
牡尘看着一脸委屈的银华,忍不住笑了出来,摸了摸银华的脸,说道:“哈哈……我的小宝贝,等阿哥回来,看我不打他。”一旁串珠子的邱森也跟着笑了起来。
牡尘挪动了一下胖胖的身体,给银华腾出一个位置。银华并没有在腾出的位置坐下,牡尘便拿起放在旁边蒲扇,对着银华的脸轻轻地扇着。她又打发珠莲端来茶水。福贵家有一台大电扇,但从未见牡尘开过。听珠莲说,是因为太耗电,而且牡尘怕转动的扇叶会伤到银华,所以只有在夏天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或者实在热得难受时,牡尘才会让人打开。
珠莲端来茶水,牡尘接过茶杯,用手摸了摸杯身,感受了一下杯中茶水的温度,然后从红木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木雕小匣子,打开后取出一块白色的方形小晶块,放入杯中顺时针和逆时针同时搅拌着。搅拌好后,她才把杯子递给银华,又把木匣子拧紧,放回抽屉里。银华双手接过,咕咚咕咚几下,就一饮而尽了。
牡尘轻轻地抚摸着银华的后背,笑着说:“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说完,她接过银华喝完的空杯子,递给了珠莲,并嘱咐珠莲把楼下厨房里热着的白米方糕端上来。珠莲便收起茶杯下楼去了。再上来时,珠莲端来一个圆形的绘彩盘子,一块冒着热气和香味的米糕放在盘中。珠莲把盘子端到牡尘跟前,牡尘拿起旁边的竹筷,交叉着切下一小块米糕,用竹筷夹着递给邱森。邱森看到珠莲递过来,急忙放下手中的珠线,用手在衣服上摩擦了两下,然后伸出手接了过来。他咬了两口,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银华看到邱森咬了两口,自己也张开嘴巴,一口咬了下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一根竹筷扔到地上,喊着:“好烫,好烫。”牡尘见状,一边责备珠莲,一边轻轻地对着银华裸露在外的舌头吹气,“不哭,不哭,阿娘给你开电扇,吹吹就不烫了,吹好就不烫了。”
说完,牡尘便打发珠莲去搬来电扇。珠莲从牡尘的里屋拖出电扇,揭开上方包裹的布罩,通上电,“轰轰轰”的声音在屋里回荡起来。牡尘带着银华坐在电扇前,银华也不哭了,坐在一边吹着风吃着米糕。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蔡氏呼唤邱森的声音。邱森应了一声,便下楼回家了。
夏天还没过去,闷热的天气让世间万物都显得毫无生气。这一天刚放学,邱森和旁边的野风一样飞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还在,放眼望去,人间到处都是阳光,雷声不断,在耳边肆意叫嚣着。看不见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中生有。
回到家,邱森把书包放在木椅上,正要出门,就听到有人在外面闲聊。声音不大,但听得清楚。只听那人说:“小森这孩子……平时看不出来,现在却……”
邱森听到外面的人在议论他,就轻轻地走到窗户下,把脸贴在墙上,往外伸了伸耳朵,只听见外面又说道:“可不是嘛,邻里街坊的,竟然有这样的贼心,把我家的金链子偷走了。要不是他弟弟今天拿着装着金项链的盒子,我家里都不知道丢了。我还以为是他弟弟拿走的,可他说这个盒子是他哥哥的。你说这事我该怎么跟他爷爷奶奶说啊。”
邱森听到外面的闲言碎语,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眩晕。他浑身颤抖着,紧贴着墙壁,努力想听清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瞥见牡尘的大儿子金欢和二姐珠莲,还有弟弟邱柳以及婶嬷春莺站在路中间。金欢张着嘴,双眼瞪得浑圆,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向春莺诉说着什么。弟弟邱柳则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邱森本想冲出去解释,可他的双腿却像被钉住了一样,无法挪动分毫。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涌上,让他喘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儿,路过的人们纷纷被吸引过来,围在一起看热闹。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狄仁杰和包青天,想要主持公道。
邱森见爷爷奶奶还没回来,心中愈发害怕。他悄悄地走上前,锁上了门,那细微的锁门声却没能逃过外面人的耳朵。“里面有人,他回来了,在屋里面呢。”有人喊道。金欢立刻带着几个小孩前来敲门,邱柳走在最前面,大人们则站在原地,远远地观望着。
起初,金欢只是轻轻地叩门,但见邱森没有回应,他的敲门声越来越重,嘴里也开始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后来,敲门声和骂声越来越大,在邱森听来,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金欢对着门又踹又打,邱森则躲在里面,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他一边颤抖着,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爷爷快回来,爷爷快回来吧!”他四处寻找藏身之处,最终钻进了邱金苍用来储存粮食的大缸里。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金欢的气势也越发嚣张。“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邱森听到外头的声音,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己最后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了。他坐在大缸里,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终于,一丝光亮从缸口照了进来,邱森的身影还是被发现了。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无情地拖出了大缸。金欢得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快说,你把我家的金项链偷到哪里去了?”
“我……没拿,我不知道……”邱森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明显的恐惧。
“这个盒子,里面有一条金项链,你弟弟说这个盒子是你的,除了你,没有别人进过我家!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你现在交出来,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不然我定要拉你去见官。”金欢的眼神充满了威胁。
“我没有,我不去见官!”邱森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身体因为害怕而蜷缩在一起。
周围的人都认为金欢说得有理,就连自家弟弟也说是哥哥拿的,岂能诬告不成。邱森百口莫辩,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看着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又望了望人群中的春莺婶嬷,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想自己奶奶蔡氏对春莺婶嬷向来不错,凡是从田间带回了瓜果蔬菜,都会给她家捎去一些,此时春莺婶嬷肯定会拉自己一把的。然而,春莺婶嬷看了看向她伸着手的邱森,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牡尘一家子,不敢作声,只把手别在了背后。邱森见婶嬷如此,心中虽感沮丧,却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于是缓缓地放下了伸出的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围观的人也少了许多,各自回家张罗晚饭去了。只有村里的小孩还围着邱森转着圈。当夜幕完全笼罩大地时,春莺婶嬷叫来了在田间劳作的邱金苍和蔡碧莲。邱金苍的身影在灰暗的夜幕中显得越发高大,还没等他靠近,邱森噙满泪水的双眼就决堤了,他大声地哭了起来。泪水从他原本充满希望的眼中滑落,他看到了爷爷手中的“尚方宝剑”,也听到了他口中的“刀下留人”。他好想站起来飞奔到爷爷身旁,但双腿实在太麻,刚想站起来又蹲坐了下去。
等邱金苍慢慢走近,邱森眼中的光却突然熄灭了。只见邱金苍丢掉了手中其余农具,随手抄起一根扁担,在半空中恶狠狠地划过一道圆弧,然后“啪”的一声落在了邱森的身上。旁边的小孩吓得四散开来,邱森没有听到“刀下留人”,只听到了邱金苍用力的指责道,“好个逆子,不学好,学偷东西!金条子在哪?拿出来!”
邱森哭得更大声了:“我没拿!他们叫我把金项链拿出来,可我没拿也拿不出来啊!那盒子是他们丢在树郊那我捡来的,我们家根本没有金项链!”
邱金苍气得说不出话,木棍在他手中又挥了挥。就在要落下的时候,却被春莺婶嬷拦住了:“打不得啊!孙儿犯错要好好教育,让他把金项链拿出来就好了,可不能这么打,把孩子打坏了可怎么办。”
“春莺啊,你说得没错,但这小孩子太倔,不打是不会怕的。你们尽管回去吃饭吧,我把这贼子领回家去,一定要让他招出金项链的下落。”邱金苍说道。
围观的人便四处散开来了。牡尘一家子在旁听了邱金苍的话,便离去回了自家屋里。邱金苍一手拉着邱森的衣领,像提小鸡似的把他从牡尘家的院子里提了回去。刚踏进家门,邱金苍便把邱森重重地摔在地上,转身关了门,大声斥道:“早叫你不要去,你偏不听!福幸家是什么身份?人家家里有个当官的!你看看你,算个什么东西!还去偷他们的东西!多亏他们心肠好,没有直接把你送官!你就听话吧,把东西拿出来,你要吃什么,我明儿买来便是!乖些啊我的孙!”
“我说了,我根本没有拿什么金项链!你们逼我也没有用,我拿不出来!”邱森对着邱金苍,大声地叫道。
邱金苍听了,心中的怒火和手中的火同时冒了起来。他叫蔡氏拿来了一根龙眼枝,用手拔掉了上面的叶子,便朝着邱森身上抽去。看着蹲在房角号哭的邱森,他每说一句,便打一下,每打一下,便更用一成力。邱森也“哎呀,哎哟”地哭叫着。打着打着,树枝竟然断了。邱金苍见状,大喝蔡氏道:“去,再给我拿一根更粗的来!”
蔡氏转眼拿来两根粗壮的木条,二人如在农田分工般,狠狠地抽打在邱森的手上、腿上和胳膊上。邱森的嘴巴被打得火辣辣的疼,他像深夜饿肚的野猫般哭喊着,满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蔡氏边打边说:“这日子怎么这么苦哇!”
每次木条从空中落下,邱森都缩着身子颤抖一下,他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试图保护那些还未受苦的皮肉。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爷爷奶奶、牡尘家和那些围观的人是一伙的,没有“尚方宝剑”,也没有“刀下留人”。
邱金苍见他毫无反应,一股新的怒气直冲头顶,他抡起旁边的扫把,用脚踩着扫把,抽出了空心铁棍,用尽全力甩了下去。
听到这里,邱森想起已逝的父亲,感到万分委屈,他哭得更大声了,也咳嗽起来。他跪倒在地,拉着祖父的衣角哀求道:“别打了,我错了,别打了,阿弥陀佛,爷爷,阿弥陀佛!”
一阵雷声传来,邱森突然感觉快要断了气,难受极了。但他的内心却异常平静:你们就打死我罢,我没有拿金子,也交不出金子。打死我罢。
又一阵雷声传来,不知外面是否依旧闷热。
整个家被蔡氏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金条子。断掉的木棍换了一根又一根,邱金苍让邱森带路去树郊处寻找,到了地方,掘地三尺也没找到金项链,于是邱森被带了回去,新一轮的刑打开始了,他哭喊着求饶,但邱金苍无动于衷。
撑不下去的邱森跪在地上,再次拉着邱金苍的裤脚求饶。他用尽力气挣脱,跑出屋外,才发现外面下着雨。凉爽的风让他的灵魂变得轻盈,他自由了,挣脱了,他们再也打不到他了。他在雨中奔跑,风是凉的,雨也是凉的,打在身上却不觉得冷。
跑了一会儿,邱森回头望去,发现没有人追上来,便坐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雨。他望着雨,身上的皮肉绽开着。没过多久,他瞥见了后方手电发出的光,知道是他们来抓自己回去接着打。于是,他从躲雨的屋檐下跑开,躲进了一户人家的鸡舍里。鸡舍里养着鸡鸭,它们受到惊吓,都躲到了后头。邱森挪到后头的通气口时,它们又跑到了前头,还时不时发出“咯咯”“咕咕”和“嘎嘎”的声音。
鸡舍里堆满了鸡鸭的粪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像是发馊的饭菜和腐烂的尸体。还好鸡舍里有一个通气口,邱森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鸡舍里鸡鸭吵闹的叫声引来了鸡舍的主人。老人打开鸡舍门,蹲着身子,拿着手电,照亮了邱森惊恐的脸。
“谁在那儿呢?怎么藏在这脏兮兮的地方?”见邱森没吭声,老人又说道,“出来吧,里面又黑又脏,还有会咬人的跳虫!”
听到“跳虫”二字,邱森吓得赶紧从小口子里钻了出来。出来后他才发现,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老人看到邱森双眼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痕,便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污垢,“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躲在这里,是犯了什么错吗?”邱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老人见他不吭声,又看了看他身上的污渍,说道:“这里太黑了,来吧,跟我到屋里去。我拿条毛巾给你擦擦身上的污渍,瞧你这小脸,活像只小花猫。”
邱森原本不想动弹,老人执意拉了拉他沾了鸡粪或泥土的衣角,他便顺着老人的手势,走进了屋里。
到了老人家中,老人让邱森坐在房里的木凳上。然后从衣柜里拿出来一条没使用过的毛巾,放在装着清水的脸盆里打湿,拿起来又拧了几下,走过来轻轻地擦拭着邱森的脸庞,以及短袖下方的胳膊。
“孩子,你犯了什么错?怎么被打成这样!”老人看着邱森身上一道道长短交错的伤痕,心疼地说。“是家里大人吗?你家大人也太狠心了!我的孩子呀,打成这样可怎么得了!”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邱森的后背。
“孩子,你饿不饿?吃饭了吗?”邱森望着老人,微弱的灯光照在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让他想起了爷爷。邱森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是上头福幸家的邻居,他们家丢了东西,非说是我偷的。我说我没拿,爷爷不相信,就用棍子打我。我实在太疼了,就逃了出来。我躲在鸡舍里没有偷你的鸡和鸭,我真的没有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