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也不能减轻兴民医院门口的拥堵，车流像毛毛虫似的向前拱。

一辆天空蓝的出租车缓缓驶离车流，后面的绿色的能源车补上空缺的一节。

保安室的窗户拉开，一笑眼角就堆满褶皱的老保安摆摆手：“这里不能停车。”还未老的声音，顺利穿过暴雨。刚走到门口的林思思，赶紧把黑棉布口罩往鼻梁上拉了拉。如果不用眼睛也能看路，她会把眼睛也包进去 。

“师傅，”出租车司机降下一点副驾驶位的车窗喊道，“我等人，她马上从医院出来了。”

“你从车道进去，到医院的停车位等。”老保安指指对面的右拐进医院的车道。

抓着伞柄的右手，下降高度，让伞托挨上戴头上的黑色羽绒服帽子。黑皮靴不再避开浅浅的水洼，林思思小跑向出租车。

“是小姑娘啊，她让我在保安室旁边等，说有急事……她应该马上出来了，我这个时候进去，她会跑空的。大雨天的……就一会……五分钟，她要没来，我就进去……”

雨水在皮靴下飞溅，林思思跑过和保安室共用一块墙顶的人形通道。左脸和左肩一起夹住伞柄，右手拉开出租车的后座门。

“来了来了，”中年司机笑呵呵道，“老师傅，谢谢了啊。”

林思思收伞拉门一气呵成，出租车就打着左转向灯，慢慢钻入毛毛虫的车流队里。

老保安看了眼车后窗，拉上窗户，挡住忽然倾斜的大暴雨。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边坐到椅子上边盯向医院大门右拐的车辆，没有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

林思思轻轻呼出口浊气，口罩在鼻子前鼓起一个小包。大叔应该没认出她来。

“小姑娘，是去参加葬礼吗？”

林思思点了下头，从口袋里掏出出租车的名片——朱师傅，24小时出行服务。

“朱大哥，请问凌兴市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我一直病着，今天才睁开眼，却一直下大雨。”

“哦呦，那这一觉睡得好啊。”雨刮器从3秒一下到几乎一秒一下，“就半个月前，兴民医院门口发生了枪击。砰一声，脑袋就裂开了。那一天也下雨，听说血水流得到处都是。”

呼吸猛地一紧，林思思问：“谁，谁裂开了？”

“不清楚。当时我正要送一个客人从医院门口过。警察拿着警棍指挥所有车辆掉头绕行。只远远看见一辆红色的布加迪，停在医院门口的警车里。”

“确定是布加迪吗？”

“跑车的屁股可招摇得很，还大红色。错不了。一辈子能开一次，就人生无憾了。”

或许别人也买了布加迪。虽然此前有报道统计过布加迪威龙的买家数量——凌兴市仅兴民医院的季院长一辆。

“新闻没有报道吗？”

“哪个媒体敢报道哦？听说警局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就发文禁止任何形式的转播。那些围观用手机拍了现场的人，统统一个个排队接受警察的亲自删除。不配合的，请去警局喝茶。”

“有报道兴民医院什么吗？”

“季院长好像生病了，不接诊病人了。我有个亲戚想挂他的专家号，一直挂不上。我估计是被吓着了。听说季院长刚好目睹枪击。”

“有报道他妻子林思思的吗？”

朱师傅瞟了眼车内的后视镜，与林思思对上一眼道：“我很少看新闻，都是听身边的人说说。我们大老粗看不懂娱乐频道，最多没客的时候说两句豪车过过嘴瘾。你哥也很忙吧？你出院都没来接。”

“嗯，他不喜欢我养病还看手机，把我手机没收了。你手机能借我打个电话吗？”等不到殡仪馆确认了。不敢打，也要打了。不然快要窒息的心口，可能撑不到两百里的宝山。

车子停在红绿灯处，朱师傅从左边挂座椅旁的袋子里掏出一个黑壳的老年机，递给林思思。

小小的屏幕，大大的字体——11:41， 1-1，星期一。

宝宝五个月了。不称职的妈妈，要么睡，要么拉他进险境。

左手轻轻捂住腹部，隔着羽绒服，什么也感受不到。不隔着，也感觉不到细微的挪动。车厢的暖气有些闷，左手却冷冰冰而不自知。

对不起……

先拨了季冰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嘟一声后转接语音信箱。挂掉电话，她又拨了林义的。同样的语音提示。

她挂了电话，把两条拨打记录都删掉，递还了手机。

“没人接吗？”朱师傅接过手机，左手反手塞入布袋里。

“嗯。”窗外的雨猛烈敲击着车窗，让人不由担心玻璃破了要怎么办？

“可能雨天，信号不好。”

黄色的信号灯，闪了闪。绿灯亮了，车子跟着前边的都亮着双跳灯前行的车子溜过斑马线。

“各位车友……请小心驾驶。”车广播滋滋两声，又沙沙响。“暴雨天气，请开双跳灯慢行……我们再坚持半天加一个晚上，就可以迎来干燥清新的冬日暖阳……慢行，慢行，再慢行，就能一起迎接明日朝阳初升的红满天……”

出租车谨遵广播戒语，上了环城高速，一直打着双跳。仪表盘的指针，一直指着60上方一点。

一辆辆车响着喇叭，从左边的快车道晃过车窗。橘黄的双跳灯，逐渐隐入车轮飞转起的雨雾中。她不禁感觉车子在倒退。

“朱大哥，对不起，我这一次也忘了带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