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是一个华美又幽寂的城市,到处充斥着东方的一点气息和西方浓厚的色彩,那一排排耀眼的霓虹灯划破着无底无垠的黑夜,走在这样绮丽的光影下,是一种突兀之感,仿佛自己不属于这里,陌生里又带着属于这个时代的归属感。
维多利亚港湾看上去沉沉的,上面却浮着重重叠叠投入水里的霓虹灯招牌,偶尔来往的船只驶入这片蓝水里,那水里的流光便以一种飘然的姿态跟着船只漂流,自顾自地荡漾在寂静的海水里。
这样的夜,是白天沉淀下去,跟着月亮一起升起的明亮。游龙般的人穿行在黑暗里,飘散着女人的香气,男人指尖的一点火光,冰硬生冷的地上,是细细的高跟鞋声和低沉气压下,一亮一亮的落寞。
一到了元旦节,维多利亚港湾晚上会放色彩斑斓的烟花,到处是喧哗的爆竹声,到处是嬉笑的人群。徽声走在街上,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一种莫名的寂寞藏在里面,平时看不出来,一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格外显眼。
她坐上船,过海。那船一离岸,香港隔着海洋,虽然只有近在咫尺的距离,但还是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时间和空间都在这小小的海湾里载沉载浮,飘忽着使人淡忘的寂寥之感。她挤出人堆,独自靠着船舷边,远远看着中环的密密层层的霓虹,那一线流光,越来越远,暗,模糊。
半空中的烟花,仿佛是海上的一朵绽放着璀璨的花,这朵透着罂粟迷人诱惑气息的花,以一种飘然又决绝的姿势,黯然谢去,永远地消逝在这清冷的天与海之间,被人瞬间遗忘。然后,又是下一朵新的烟花,同样的命运,却得不到半分同情与怜惜。
远远传过来新年的钟声,广场上的人声被钟声冲淡了,火焰渐渐都消失了,天空又黑得像海底一样。
十二点时。天空好像划开一道口子。
那一刻,海上是万顷绽放的烟花,接着转瞬消逝。夜始终是黑的。
在这样一个时刻不缺新鲜的城市,徽声却像一个旧时保守的女人,心上只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声音,气息,身影,一点点都放在心上,忘也忘不掉,反复想着,想着,在这段青春时光里,在光与影的分秒片刻里。
青春是夜沉入海的沸腾和宁谧。
两年后。
新年放假回到学校,沅玫对徽声说,“读书没劲死了,我不想读了。”她曾经说过早就不想读书了,徽声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只觉得从那天起,好像什么都变了。。
有一种女人,天生可以依靠容貌,而非旁的。沅玫有这个条件。她没有考大学,中五退学签约了一家模特公司,她拍广告谋生。徽声读完两年预科,中七毕业进了香港的一所大学。
她有次去那家公司后台找沅玫。一进去,化妆间里挤满了年轻模特,都打扮得十分妖艳,个个面上擦着浓妆不容易分辨,徽声在左面最后边的梳妆镜前找到她。
沅玫穿了一身缀着蕾丝花边的红色比基尼,涂着枫叶色口红,水晶肉甲上凸着血点子指尖,红色卷发里撒着银光粉,浑身飘着辣眼的红,顾盼间,露出难描难画的风情,身子透着烂醉的香水气息。
“嗨,徽声。”沅玫转身,看着她。一身细肉,一身素净,无半点装饰。
“你等我一下,我还拍最后一个镜头。”沅玫满不在乎的用手拉了拉比基尼上衣。细细肩带下,虚掩着酥胸,看上去充满了诱惑。
徽声坐在旁边的沙发,安静地看着她在镜头前摆手弄姿。
拍完后,沅玫换了条黛蓝色低胸裙,带着她去了中环的一间位于半山的高档餐厅。
两人坐在一面落地玻璃墙前的空位,窗外可以看到外面的树林和维多利亚港,风景甚美。餐厅里坐着的都是穿着十分讲究的客人,只有她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平底鞋。如果不是沅玫,估计侍应都不会让她进来。看得出沅玫是这里的常客,连进门时的侍应都殷勤地陪笑着。餐厅里有一架三角钢琴,有个年轻女孩自顾自地弹着卡农,缓慢的旋律,音乐撩人。
一身黑色礼服的侍者端着酒盘走过来,放下了两杯威士忌,
“为什么要选这样高档的餐厅。”
“想没人打扰,你不喜欢吗?”
“不是,我只是不习惯。”
徽声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又放下了。幽蓝的灯光下,沅玫脸上是喜悦的,只是在浓厚的妆底下透着淡淡的漠然。她红点子指尖扣在酒杯上。她喝酒的姿势像一个醇熟的应酬手势。徽声感到陌生。两杯威士忌中间,起了生分。只有沅玫的脸上,还是喜悦的。
“常常一个人来这里喝酒?”
“是的。”
“酒不是好东西,你不应该喝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