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明月,萤火自愧。身既泥埃,何不早晖。”
“何不早晖!”
“哈哈哈哈!”
那人倒下,这时,守卫面无表情地将少女推开,而后将大门紧闭。
院中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这火光,将上京的半边天照亮开来,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就算是大雨倾盆也不曾令火消退半点。
而三日过去,新策下达,免去九成徭税,百姓皆欢呼以庆。
唯徐清纵泪不去,活活哭死在韩府门口。
……
阿呆抬头,摇了摇,示意自己没有异议。灰袍故名拍了拍手,一双手出现在审判长故名前。
“而强掳民财更是无稽之谈,当时当事人名为黄贷,不过一商人,手下遍及幽羽陆国,更匡论此事我的当事人正处于与怪谈公国接洽之际,又有何空闲参与此般诸事。”灰袍故名大声道,似诉不公。
而阿呆愣愣着,习惯了像是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不断涌入脑海。
……
“黄老板,久仰,”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拱了拱手,黄贷示意手下退出去将门关上,“我这可有单大生意。”
黄贷笑眯眯喝了一口茶搓了搓小胡子,笑了起来,“高老板,这无本万利的买卖,不好脱手吧。”
高冲一愣:“黄老板果然明察秋毫,不知可有高见。”
“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我黄贷可不是好糊弄的,但你现在这般不过一锤子买卖,不若以此为契机,把一单肥变成单单肥。”
高冲一听,来了兴趣:“请黄老板明示。”
“你说羊毛从羊身上薅下来,你说卖给谁最赚钱?”
“那自然是做成衣服卖给别人。”高冲不解。
“非也,一件衣服才几块羊肉,人还挑三拣四的。”黄贷给对方倒了半满的茶,而后摇了摇茶壶,又给添上一泡热水。
“这……我不知。”高冲挠头。
“既然出在羊身上,”黄贷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为什么不试试,让羊来买单,自己的羊毛,不是必须脱掉,哪只羊会不要呢?”
……
一家茶楼外,一个妇女正在眉飞色舞地说着。
“黄老板真是大好人,我的女儿就是他们四海商会救出来的,现在不仅回来了,还乖了好多,不到处乱跑了。”
另一人点头应道:“是啊是啊,花了点钱,在寻来楼,挂了个寻亲令,我找了三年的孩子,三天就回来了。”
人声鼎沸中,高楼主朗声道:“诸位乡亲好友们呐,寻亲楼旨在帮助大家找回失散家人,不为盈利,索取费用也不过是为我们的搜救人员提供基本生活保障,但也希望大家体谅一下,让近期丢失较为紧急的父母先来和我们接洽。”
“高楼主好人一生平安!”
……
“你们倒是花了好一番功夫,人流落到贺都都能给你们找出来,但您不觉得,最近,中京的走失频率有点高吗?”
“此言差矣,”黄贷正色道,“天天都会有孩子失散,只是您从未了解过。”
“可不要曲解我们的初衷。”黄贷眯眯眼笑着,看着对方面具上的“才”字笑着说。
下一刻,一根血矛穿胸而过,同时划过的血光将黄贷双手砍下。
“劳烦。”“才”笑着说道,而执行人没说话,将那双手捡起,看着黄贷逐渐风化的身体,而后转身离去。
……
审判庭中,阿呆惊恐地看着那双手,它们力大无穷,活活将自己的手拔下,在血泊与阿呆的哀嚎中取代了他现在的手。
而紧接着,灰袍故名再接再厉,无视了阿呆伸出的手继续说着:“死罪清点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分析庭方对剩下几项罪名的指控。”
“我还想询问庭方两位见证人,什么是肆意奴役,什么是故意伤害,什么是危害公共安全,与我的当事人阿呆又有何关系。”在灰袍故名不断的叙述中,一双腿,一双耳朵,最后是一颗被七根长矛钉穿的心脏。
阿呆拼命摇着头,不同的记忆和替换身体的痛苦交织着,他的眼神越来越迷蒙,他不断求饶着,喃喃着“不要不要不要”。
锁链被摇得吱吱作响,枷锁与栅栏碰撞着,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是这时,三个故名一同看着阿呆。
这是阿呆第一次看清故名的样子,那是一张明明非常年轻却沧桑的脸,饱含着惋惜和不解。
“我已经说服了你的内心,可我依然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故名微微颔首。
阿呆痛苦地感受着一份又一份记忆冲刷,感受身体的破碎和一次又一次重组,他看着故名。
故名沉默片刻,而后叹息着,说道:“靠抹消罪证,清除记忆,难道真的可以逃离过去的罪恶吗?”
“你真的,还记得,你到底,向你自己,祈求了什么吗?”
阿呆眼前突然闪回到久远之前。
……
“唐待,快走,这边的诡秘也爆发了,快走,”少女拉住他,将他从帐篷中拖出来。
阿呆看着这一幕,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他想起来了。
他叫唐待,这是在幽羽陆国出现之前,那时,他的父亲希望他不要因为眼前的困境而放弃自己的志向。
父亲希望他能多等待一会儿,多坚持一会儿,也许一切都会有转机。
可他也记得是这个上午。
阿呆没有理会记忆中在茫然逃跑的自己,他回头看着废楼,那里待会儿会出现一只恐怖的怪物,类似蜥蜴却巨大得无可想象,以最恐惧他的人作为食物。
很快,末端的队员被一把掏住,而后丢入怪物大嘴中,咀嚼声让他浑身酸痛,那是骨头被碾碎,血液被吸吮的声音。
紧接着是垫后的探索队队长,在那样几乎不可描述的恐怖身影下,他能做的就是紧紧跟在许晴身后,跑得比其他人快一些,只要跑得比一个人快一点,他就能多活一秒,他在心里不断祈求着。
他想活下去,他想知道怎么杀死这个怪物,他快跑不动了。
他向自己能记住的众神祈祷,可愿意回应这个曾生存于现代都市无神论者的,只有他自己。
他捏造了属于自己的死神,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不死,他捏造了属于自己的智慧之神,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全知”。
他快速思考着,可这思考同时也在快速消耗他自身的力量,他肉眼可见地在变慢。
而许晴,这个和他互有好感的少女,看到他落下的脚步,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额外的恐惧。
这是极其危险的事,但他已经来不及提醒少女。
就差一点,他就差一点,就能知道怎么将怪物杀死,可他还是慢了一步,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神明,而当他回过神来,看到许晴被怪物抓住,他目眦欲裂,思维断绝,近距离地听到那声音。
那血肉和利器碰撞后撕裂的声音,哀嚎还没发出就已经被骨头炸裂盖过的声音。
在这位“全知”者脑中清澈勾勒出名为“死亡”的字样。
“全知”意味着他清晰地知道如何才能逆转这一切,如何更好的带领他人活下来走向未来。
可他对失去许晴的恐惧和他完全懵住造就的不抵抗,促成了他的第一次死亡。
阿呆如今想起,那利齿将自己头颅撕开的感觉,这痛苦让他屏蔽了自己,将这一切忘却,飞出的眼珠子在最后一秒将这怪物化为飞灰,并以这双眼为中心,连接起他残破的身体。
他赢得了不死,但既是拯救,也是代价,每拥抱一次死神,他便会失去记忆,同时失去一分作为人的,作为“全知”者的理性,当有朝一日彻底失去人性,他将和自己捏造的死神彻底融合成一个不死不灭永恒的怪物。
而此刻的阿呆,看着那漆黑的身影,对方笑着张开双臂,在呼唤着他,进行这命中注定的,最后一次相拥。
而阿呆微笑着,恢复了全然的智慧,光辉身影和他合为一体,他放弃了不死,他决定接受自己犯下的错,就此告终。
“死神”也笑了起来,阿呆对着他笑着,所谓我境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啊。
他曾为了权利,为了复仇,为了利益,一次又一次被审判,但直到这时,他才记起,这份力量最初,是为了救下人们而获得的。
他看着故名,笑容惭愧而悲伤:“当然,罪恶就是罪恶,我最先丢掉的人性,就是正义啊。”
“死神”逐渐消散,他看着审判庭这虚幻空间外的蓝天,他已经很多年没看过了。
“我已经能感觉到,他们来接我了。”
一道道锁链不知从何处伸来,而锁链的尽头是一只只手,他认得,有的是搜查使,有的是官员,还有的属于失去孩子的父母,一道道锁链穿过肉体,锁住了他的心脏,将他彻底杀死。
故名看着阿呆逐渐变为虚影,他弯腰,将被锁链捆缚的璀璨心脏拿起,手一甩,将其变成了一张卡片,夹进手中书,并为其标注一个名字。
“就叫你,‘追溯之罪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