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旭升等人就着永宁城的马车行路不过五日便出了金山地界,人多眼杂,付渠却还是有办法给凌旭升递消息。
从乞儿手上接过信件,凌旭升得知了那久不出世的荻云大长公主正出力在河定、闵溪两郡救助洪灾。
此举一出,整个大雍的官员似乎才意识到洪灾的发生,只不过大殿下并无余力抽身,也觉得孤寡老妇只是善心有余,掀不起大浪,便干脆颁旨意全权由她处理此事。
然他却不知荻云郡的驻守官兵在云殷的暗中操控下,顶着荻云大长公主的名头,打着“击退越王乱党”的幌子,用着玄幽城的人对越王进行着打击。
当然,这一切,永宁城都有在出手相助。永宁城也查不出玄幽城的动作,只知道云殷与荻云大长公主结盟,此刻正指派荻云郡的人准备打越王。
付渠向永宁城传情报时很是小心谨慎,他们也很是遵守规矩,并未问起自己信息,对于这点,凌旭升很是满意。
他并不打算一直瞒着永宁城自己的身世,永宁城要查他们也一定查得到。
只是时候未到,凌旭升并不想多生事端。
云殷很聪明,知道此时出面治水患必定引起猜忌,若是被人发现其真实意图,那便会受制于人,而荻云大长公主是个不错的幌子。
只不过,这样一位心思深沉又极能隐忍的皇子殿下,凌旭升自是容不得他存活,先让他平步青云行进着,等他足够耀眼时再一举击溃,还能在其余云家人心里埋下猜忌的种子。
届时大雍彻底分崩离析,他才好趁虚而入。
手里纸化作灰烬,身后传来程蕴雪喊他吃饭的声音。
十几号人围坐在火前,按张富所说,接下来他们要穿过两郡,然后一东一西分别,只不过陆路蜿蜒反复,走到淮南起码得两个多月,怕是赶不上纳才大会。
张富的打算是他们在扶阳郡渡口分别,留下几人保护凌旭升三人坐船走运河水路北上,大抵一个月就可以到淮南,这样既不耽误纳才大会,路上也能少碰到点麻烦。
毕竟坐船得花钱,北上到那么远的郡得花更多钱,许多流民没有钱,坐不起船,确实能省不少麻烦。
程蕴雪还没坐过大船,好奇心驱使她答应得极其爽快,凌旭升与凌温言自然也没有意见。
第二天大早,三人便同张富留下的六个手下去往几里地的渡口。
清晨渡口人还不算多,但也三两成群,往来有侠客、书生和商贾,也有大包小包逃难的百姓,还算热闹。
船夫们将大大小小的船停靠在岸边,大大咧咧地坐在木棚小馆里吃着几个月都不曾吃到的老味道,互相开着玩笑。
三人被领着来到一艘大船前,木船之大叫人站在底下平白生畏,甲板上来往之人穿着体面,也有几个打手模样的人走来走去巡逻,有时会伸手帮着搬运行囊,看起来安全得很。
张富派来的人不爱说话,你问什么就答什么,不问便一字不吭,程蕴雪终究是放弃去尝试搭话,转头和凌温言称赞其船之华美,光是甲板看样子就可以站上几十甚至上百号人。
“这么气派的船在现在可难见呀。”
凌旭升身旁站着的伙计一脸骄傲的上前答话:“嘿少侠您有所不知,我们主家可是当朝二皇子殿下的母族,是那世代经商的赵家,可不得拿出皇亲国戚的气派来。并且我们船上有护卫轮守,茶饭瓜果应有尽有,来这船上行一趟绝对是物超所值。”
伙计领着他们往船舱走去,船内一层往上走共有两层,往下走是一间放置着冰块的大厅,规整摆放着桌凳,坐着很多没买上房间的人。
永宁城做事不需要他们担心,早已经准备好了三间上等房间供三位休息。
傍晚时分,凌旭升站在甲板上吹着江风,程蕴雪递上房间内提供的饮品。
“方才听闻这船不仅看着大气,内里也相当有文章。寻常船到淮南起码得近两个月,然而这艘船用上了上好的机关术,船下左右四方各按上一只精巧的机关轮,不出一月便可到达淮南!”
“照这么说我们还有时间在淮南好生休整。”
“诶你们知不知道这纳才大会主要是考什么?以前我紧盯着大门派看,倒没关心过万霄门这种新秀如何选拔弟子的。”
凌旭升有些懊恼,居然没好生打听此事:“听说是让人对拼,也有说是根据想入谁的门下根据各堂主自己拟定的考核来的,众说纷纭也没个准信。”
“这么神秘?”
“也不是神秘,毕竟万霄门的名声与其他大门派相比还是低很多,大家关注点都不在这上边吧。”
程蕴雪瞧凌温言半天不做声只盯着漆黑的江面看,刚想问在看什么,她就顺着目光望见江岸边怀抱稚儿跳入水中自尽的母亲。
凌温言飞身便是要下去救人,凌旭升与程蕴雪不约而同地一把将其拉住。
稚儿哭喊着将手伸向灯火通明的船,嘴里叫着:“船,船!”
“拉我作甚?”
“我们救的一时,救不了一世,更何况我们也没有能力给他们寻安身之所。”凌旭升朝方才那位自尽的母亲身后指去,是一个吊在树上的男子,那女人方才就是看见这一幕才面无表情跳入江水之中的。
尖利的喊叫在夜色中格外显得可怖,那位母亲脸上泪与水混合,闭上眼捂住稚儿的嘴巴,一同沉入水里,再寻不到踪影。
“心死了,再怎么救也救不回来了。”
凌旭升极其平淡地说着,凌温言有些无法接受,径直朝房间走去。
转头看向面色并不好的程蕴雪,凌旭升有些奇怪:“没想到你同我倒是一样的想法。”
“九叔叔死后我祖母的心也死了,任凭我们怎么相劝,她都只相信那尊佛,有些事旁人劝解反而是劝不来的,得自己想通。阴差阳错之下失去孩子都会把自己困在内疚里半辈子,更何况动了亲手杀死自己孩子想法的呢?那么大的孩子已经记事了。”
“她一介弱质女流在如今自身都难保,更何况要养一个孩子。”
凌旭升倒是没想到程蕴雪这样一个看起来开朗活泼的女孩内心所想竟是如此,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船上挂着烛火灯笼,澄黄光亮细细扑在程蕴雪圆润雪白的小脸上,她说话时眼睫轻颤,娇俏红唇张张合合很是可爱。
他突然又想起那天在山洞里,这位女孩的自言自语,一下子觉得浑身都烫了起来:“夜里风大,我先回去了。”
夜间大船为安全还是需要熄灭灯火,并不行进。
有永宁城的六人轮番值守,三人这一觉都睡得极好。
船上人并不算少,不乏有前去万霄门参加纳才大会的侠士,有些人甚至还没到地方就已经掐起了架,所以船上也并非毫无风波,程蕴雪三人秉持着低调作风,并不主动招惹也不主动帮忙。
船很快在中途停靠,上来好几拨新客,三人坐在大厅吃饭,正巧打量一番来客。
一名穿着上好绸缎的年轻男子撞入他们视线,紫金交映的服色给他笑意满面的脸上多添几分贵气,与他并肩同行的是名头戴绣金黑纱帷帽的女子,身后背着那硬质黑色刻金伞筒,看不见样貌,但周身气质逼人,让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碗筷之声。
紧随两人进来的是一伙武夫,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身后还有小弟端着箱子随护卫去安置,他们穿着粗麻衣裳,眼睛四处打量,最终落在那绸缎男子身上。
凌旭升感觉有两道目光在盯着他们看,回望过去果然是那对也要去纳才大会的兄妹,姓易,兄妹俩都佩剑。
据说上船没几天妹妹便和别人起争执,好几个人都说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凌旭升装作没发现一般回头继续吃饭,程蕴雪愤恨地捣着碗里的饭:“那对兄妹老是看什么看,难不成不爱吃饭,爱吃人?”
凌温言有些忍俊不禁,轻声道:“你少说几句,等下被他们找上了。”
凌旭升又看向不远处自方才新客们进来就埋头吃饭的六个护卫,甚感奇怪:“以前他们总守着我们吃完饭才动筷子,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凌旭升继续盯着看,见其中一人飞快地瞟了一眼那气宇不凡的一男一女,然后嘴上嘀咕着什么,这不由得让凌旭升更加感兴趣,他端起碗筷挤了进去:“兄弟们看什么呢?让我也听听呗,一路了,你们六个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
凌旭升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与帷帽女子同行的男子转头来看热闹,又被没动筷的帷帽女子拿筷子敲敲手背,喊了回去。
“我只是觉得那六个人怪眼熟的。”紧挨着女子坐着的男子很小声地说道,语气中多有些委屈。
“你当真不动筷?”看女子还带着帷帽,男子又问道。
“怕人认出来,等你吃完我去房间吃。”
“我和你一起去房间吃,叫小二送过去便是了。我不爱在人多的地吃饭,我拘谨。”
唐卓伦的话说得信誓旦旦,亮澄澄的眼睛里满是真诚,若不是顾君雁见识过他第一次去万霄门便和于叔抢菜吃的样子,还真会被骗了去。
“行,那就上楼去吧。”
眼见那两位进房离了视线,这边六位还是不肯说话。
“怎么,六位认识那两位高人?”
“行路无趣,兄弟们几个无事做打赌罢了,在猜那帷帽下的女子好不好看呢。”其中一个顶不住压力出声,从兜里掏出方才收的碎银铜板。
凌旭升瞧见另外五人也拿出相应的赌资,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想劝劝这六人别老把他们当贵客供着,多一个朋友多一条出路,一路同行也说说话,做做伴。
那六人难得笑着回答,虽然笑得有点难看,心中生怕方才的话被捅到少城主那边去。
他们方才确实在赌,不过赌的是少城主这回跟着顾堂主去淮南,有几成机会赢得顾堂主欢心。
结合之前几次看,悬,非常悬,毕竟淮南有一大帮子人守着顾堂主,少城主每回都吃瘪,无功而返。
下午实在无聊,凌旭升整日窝在房中学习穿心剑法不出来游荡,凌温言更是不喜人多,把自己关在房里,程蕴雪便答应了几个同龄少侠一同学拳法。
带头的大哥是位热心肠,站在前头领动作,身后的她们学得也认真。
一声嗤笑打破这片祥和,是那位不好惹的易家妹妹,程蕴雪起初不知道她的名字,听见边上的人碎碎念才知道她叫易晗婧。
易晗婧抱剑站在边上,脸上不屑与鄙夷的表情与她腰间从不离身的粉色玉兔香囊完全不搭。
“你哥不是叫你别惹事吗?怎么,想挨打?”带头教学的大哥原来便与她有冲突,被她哥哥易维洛好言相劝半晌才罢休,此刻见她又来犯贱,眉宇间是压制不住的暴怒。
“你这些拳脚功夫也好意思拿出来教人,真当自己是什么武学大家。”少女的声音甜美,语气却是极为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