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一人。人多了反倒无益。”
“你的功夫虽在程上卿之上,但比之陈平掌门还是有差,对那拂花护法你能有几成胜算?”
“七成。”
“那还是得多带些人。”
“没用的,多带些人不会提升我的胜算。”展蓝道,“行了,七成已经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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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至城门处,展蓝便闻到自城门洞里涌出的浓烈血腥味道。守城的是府衙差役,展蓝出示了自己的执柏门令牌,得以进城。一进城,他便直奔城池一侧的一座山丘。一路上,都有或死或伤的百姓,叫人抬着搬离战场。展蓝听着他们隐隐带着满足快感的叫骂呻吟,心里不由一阵瘆得慌。因展蓝未着执柏门制服,那些人并未留意他。
登临山丘顶处,他终于看见了显谕教的分座堂,以及下方密集扭打在一处的人群。在他赶路的时段里,似乎有过短暂的休战,执柏门众人的衣物都是换洗过的了。
刺铃——刺铃——一阵阵抑扬顿挫的铃铛声从下方毫无遮挡的空气传到山丘之上。那铃声却非一般铃声那样清脆,而是尖锐刺耳的,就如用一把锯子切割一块铁板,搅得人心躁动。展蓝一惊,莫非这就是召仙铃?
展蓝调息,稳定住自己的心神。他看向铃声来处,正是分座堂尚未攻破的内廷。从内廷的窗口处,一群群碧绿色的飞蛾裹挟着铃声一同散出,向战场的四面八方扑去。
看来,这次是棋逢对手了。展蓝取下腰侧那只黑色绒袋。他打开绒袋,从中抽出了一支蓝色刚玉制成的洞箫。那支洞箫通体澄澈,晴空平湖般的蓝色里隐隐流泛金光。他吹响洞箫,呜咽悠扬的旋律缓缓溢出。展蓝催动内息,他的内功不死鸟也幻化出群群火红的飞鸟,迎风翻飞着,将浑厚柔和的箫声送向战场的四方。
那如泣如诉的乐音晕染在战场上每个人的耳畔,如展蓝眼角一滴泪般,流入众人心田,复凝成莹润的泪珠。
人们的打斗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下。火红的飞鸟隔开了交战的人们,众人眼里升起一片茫然。就为了这座分座堂吗?就为了消灭这座分座堂,执柏门众人要如此大开杀戒,悖逆自己从初入武门就习得的正义、善良、怜悯的教诲吗?就为了守护这座分座堂,云苍府的百姓要豁出自己的性命,赔上自己虽然乏味但是安稳祥和的生活吗?
召仙铃声忽又大作,拂花护法再度发力。一丛又一丛碧绿色的飞蛾在人们耳畔扑棱,劈里啪啦的振翅声如絮絮不绝的低语。对啊,就为了这座分座堂。你们执柏门掀起血战,是为了江湖正邪力量对抗的大局。在这大局之下,云苍府的愚昧百姓是无可避免的牺牲。而你们,云苍府的百姓,你们要守护圣地。你们应永志不忘,是显谕教的宣谕将你们一潭死水的生活打破,让你们开始明白自己活在世上的意义。你们要融入天道降临的大神圣中去,惟此乃永登极乐之道。
召仙铃声越发慷慨激昂、激荡人心。碧蛾与赤鸟如异色的河流,交织对抗,飞旋啸叫。战场上的众人若置身于混沌初开的天地裂隙之中,一面是悲哀温柔的血色天空,一面是汹涌碧海发出深邃的呼唤。是选择安宁还是激荡?是选择平庸还是崇高?
展蓝与拂花护法缠斗着。那缺少的三成胜算就在于,要鼓噪人心有千万种方法,但要将之引向平和却如走一条独木桥。分座堂前乱战再起。唯一值得庆幸的,此时已不再另有百姓加入战局。
就在此时,一串新的洞箫乐音从展蓝身后响起,其音色更为朴厚悲悯,幻化出的赤金色飞鸟将刺耳的召仙铃声重重包裹,让那激越的节拍柔软地落地。倏忽之间,碧青的海潮降下,轻盈地铺成蔚蓝色的平原。众人不由茫然出神,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心内霎时回响起展蓝心内的哀叹:何至于此?
碧色飞蛾一片片破碎成灰。程叶息的身后,兵戈已止,负伤的人们颓丧地靠坐于断壁残垣之上,双眼惊愕茫然,如大梦初醒。程叶息紧张屏息,推开了分座堂内廷的大门。沉重的大门之后,他终于见到了端坐于高台之上的拂花护法,一袭白衣,袖袂飘飞,一张苍白的脸上如西域的大理石雕塑一般深深刻着俊美的五官。他左手边靠着一张黄铜盘,盘里盛放着一樽酒,右手轻轻捏着一枚古朴金铃。
“你们花了五天。”拂花护法微笑道。
“妖人,还不快快伏诛。”程叶息挺剑跃出,充沛的剑气将衣袖鼓动,大开大合,势如雷霆。拂花护法右手一翻,将金铃收入袖中,寒光一闪,一柄软剑出鞘。他一面向内廷硕大的窗户退去,轻飘飘地格挡着程叶息的剑招,一面嗤笑:“贵执柏门真的赢了吗?自云苍府起,贵执柏门恃强专横、不择手段的大名就将传遍天下了。”
说罢,拂花护法已退至窗边。他敏捷地飞身跃出,扬长而去。程叶息跳上高墙,那轻如鬼魅的身影却已不见了踪影。
而山丘之上,乐音渐止。展蓝不需回头便知身后之人是谁:“师父,您居然来了。”
原来那人正是展蓝自小所受教的师父冉求。
“偶然游历至附近,听闻有执柏门战事,便来看看。”冉求道,“那敌人,就是近年来名噪江湖的显谕教?”
“不错。”
冉求严正了神色:“久闻其名。今日一见,这显谕教中高手,果真深不可测。前日又听闻执柏门中的首席上卿竟也是显谕教之人,竟公然害死现任掌门后叛逃。”
展蓝犹豫了一下:“师父,陈掌门和丰上卿一事,倒不完全如此。此事过于复杂了,我三言两语也没法讲清。但魔教如今确是日渐猖狂,且意在九五至尊之位。恐怕这天下的安宁日子不多了。”
冉求叹道:“也许,我还是应回执柏门了。”
“……‘回’?”展蓝望向冉求。
“小蓝,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总不免因冲动负气而犯错,而丢下掌门之位背离执柏门就是我应背负的舛错。”冉求凝视着手中竹箫,忆起往昔傲慢的种种,惋惜地摇了摇头,“当年我执意要开发不死鸟,而不屑沾手掌门俗务,因此与师父和众上卿闹掰,赌气而去。其实,作掌门与开发不死鸟哪里矛盾了呢,无非开发得更慢一点。若我当年未曾冲动离开,而是以掌门之位向执柏门上下推广不死鸟,或许今日之战便不会惨酷如此了呢?”
冉求重重地叹口气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