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1·追觅(1 / 2)无暇无间首页

冉求最终还是没有和展蓝一起回执柏门。他在执柏门山下的小城里赁了一间小院暂且住下,只托展蓝将他的地址转告给前任掌门,也就是冉求的师妹、陈平的师父冉雍。展蓝帮着冉求将小院清扫出来,又将已有些濡湿了的墙壁里里外外粉刷了一新。来不及开伙,冉求便留展蓝在城里餐馆用了晚餐。

他们在城里一家老牌餐馆银杏园里选了个顶层的位置坐下。春末夏初的晚风和煦,温凉刚刚好。眺望窗外,正好见执柏门开始点灯,深蓝色的屋舍与山体一片片挂上鹅黄色的灯光。先是前菜上桌,一碟桂花蜜藕片,一盘烫干丝。少许,正菜端了上来,冉求点了莼菜鲈鱼羹和白袍虾仁。汤品却变了风格,一人一盅鸡枞菌花菇火腿汤。

“十几年不见,银杏园的菜单都快认不出来了。”冉求第一口就是喝汤,“这莼菜鲈鱼羹倒是一直没变。这本是先时的老板附庸风雅,此地又没有大片活水,买不到足够新鲜可以制鲙的鲈鱼,于是自己生造了一道菜。没想到倒一直保存至今了。”

“师父,你的口味也变了不少。”展蓝微微一笑,舀上一匙鱼羹,“过去,你可是很嫌弃山珍火腿之类的,说是极鲜过头反失雅正了。”

“这些年,教引生徒之余,常喜欢四处走走。走过的地方多了,自然脑子里的想法和嘴里的口味就都变了。”冉求嘬了一小口酒,“嗯,银杏园这销千金酒,酿得比以前可更佳了。”

展蓝从不饮酒,只给自己再泡上一轮花茶。他看着眼前之人,仍旧是记忆中那个自傲的美男子,高大端正,就是吃着饭,举手投足之间都尽显潇洒风雅。轻风吹动其发梢衣角,有时扰上了桌面,冉求只漫不经心地将其轻轻拂下。

但仔细度量冉求的眼神,却已不似展蓝记忆中那般轻快张扬。

“师父,你变了。”展蓝不禁道。

“我……自然是变了。”冉求微微垂首,“你看来,我哪里变了呢?”

“你老了,师父。”展蓝生硬地说道。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冉求不由得一愣,噗嗤苦笑一声:“小蓝,你啊……”

在这叙旧的氛围下,展蓝与冉求二人一时都有些伤感。冉求讲起了自己这些年在外游历的经历,讲到自己从海边走到草原,又一路游逛到云苍府附近的见闻。他曾与沿途碰上的马帮镖局搭过伙,也曾在僻静的山居里独自弹琴长啸。

“听起来倒是妙趣横生。”

冉求摇头:“不,小蓝,这番漫长的游历却叫我越发迷茫不安起来。或许,这也就是你说我老了的缘故吧。”

“师父,你因何而迷茫不安呢?是发现了魔教这些新的江湖邪道在暗中滋长,因此对执柏门失望了吗?”展蓝忙关切问道。

冉求温和地呵呵笑起来:“你毕竟少年人,这番心绪果真是体会不到的啊。其实,真要论起来,我走了那么多地方,也时常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本来也是挺散漫自得的。”

“师父以往的个性确是很散漫自得的。”

“呵呵,那是。可是有一天,一个念头忽然就钻了出来。”冉求夹起一粒虾仁,筷子停在半空,回忆着思索道,“我心说,我们执柏门成立至今已数百年了,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不平之事我们都有出手整饬,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不公不义不仁不善之事,每天在四面八方的各地发生着呢?我们的行侠仗义,究竟有了什么用?”

展蓝不假思索地答道:“有执柏门执行公义,能够震慑不轨,杜绝后效。若无执柏门这样的正义之所,天下奸恶之事只会更多。师父,你这还是对执柏门失望了?”

冉求没有直接回答展蓝的追问:“‘震慑不轨,杜绝后效’。呵呵。我起初也是这样跟自己解释。但再往后,这样的解释更叫我迷惘起来。若真是如此,那若是没有我们这些侠义之士,这世界的本来面目岂不更是可憎,太过惨不忍睹?而于我们这些侠义之士而言,岂不就是在为这个可憎的世界,为遮蔽其丑陋面目,服永无止境的劳役?”

冉求仰头喝干杯中酒:“一念及此,我只觉,尽管我正飘游于无穷天地之间,但却为我们永远无可破解的镣铐所缚。”

展蓝端着茶杯在手里缓缓旋转着,另一手又下意识地拿指节敲起桌面来,好一会儿都无言以对。冉求又吃了几口虾仁后,展蓝才思索着道:“若是在这世间不得不如此,那便如此吧,也是吾辈使命。”

“好个‘吾辈使命’。要说‘使命’‘责任’这一类的东西,拿来说服自己是再好不过了。”冉求坐得笔直,端起已不甚烫了的汤盏,又吃了两口,“但这些东西,又何尝不是在掩盖这事儿没有意义的实情呢。假使有一天,你也如我一样,忽然就不情愿让自己相信这些了,又该向何处寄托此身呢?”

冉求放下汤盏,转头看向城外。城外山上,执柏门的灯火如星光般点点挂缀于黑夜。冉求眼里隐约飘上一层朦胧的云翳。

“纵是没有意义,师父也回来了,在危机关头回来襄助执柏门了。”展蓝轻笑,低头吃了一口鱼羹。

“然而心中这份迷茫的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了。”冉求苦笑,“罢了,反正人一死后,自己之心的一生所历在这世上便一点痕迹也没有了,而他人知晓的也顶多就是你对这外界做了点什么而已。”

师徒二人各怀思虑,再细微之处就只有彼此心领而无可言传了。菜尽之后,展蓝喝掉第四泡茶,因还需回执柏门内,起身向冉求告辞。冉求独自饮酒,透过窗看楼下展蓝的身影渐行渐远。

冉求悄声自语:“自认是强者时,心内自然是坚定的。但发现自己的弱小后,就很难免于迷茫了。小蓝,永远强大只是一个愿望,这世上没有谁面对任何事物都是强者。我只愿,若你哪日发现了自己的弱小,不要像师父当年那样迷茫到连勇气都丧失了。”

他脑子里有一瞬间闪回自己最不堪的那段时光。时至今日,他仍不愿多想,急忙切掉了这段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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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蓝回到执柏门后,首先便是去找师叔冉雍。他见演武场和集会院的地上都有些杂沓,料想是今日执柏门内有过一番骚动。是云苍府血战的惨况传开了,还是楚不萍的卧底身份被揭露了?

刚过集会厅,程叶息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叫住了展蓝。展蓝站住,问道:“程掌门,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我有话要问你。”程叶息开门见山。

“你请问。”

“云苍府之战时,那山顶吹箫之人,可是你吗?”

求援与增援的信息在门内都有记录,展蓝想隐瞒也隐瞒不掉:“是我。”

“也是你,嘱咐吴上卿和我单独通信,给我抄送粮草进出一应记录?”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