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叶息嘴角抽动一下,缓缓开口道:“是啊,执柏门离了展上卿是万万不能的。”
“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先走了。”展蓝不是听不出程叶息话语中的刻薄与忌惮,但他实在不想费口舌跟程叶息虚与委蛇。而况此刻已不早了,他自己也有些疲倦了,还得赶着去见一下冉雍师叔。
“你这是要去哪里?”程叶息见展蓝并未往濯涛厅方向走,叉手问道。
“程掌门,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家去吧。”展蓝有些烦了。
“那我再问你,那个人,是你放走的?”
展蓝知道程叶息是指陈平从程宅被救走一事,看来程叶息还是猜到救走陈平的人是他了:“我说程掌门,你今天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累了就赶紧回去休息。”
“你既帮了那个人,那你岂不记恨我?你既记恨我,在云苍府你又为何来援助我?”程叶息向前一步,厉声问道。
“拜托,他是他,你是你,执柏门是执柏门。程掌门,这种话你都问得出口?”展蓝狠狠呛过去。他也没耐心跟程叶息继续饶舌下去了,直接往冉雍师叔所居住的后山别院走去。见到冉雍时,冉雍正准备休息。展蓝将冉求的手札呈上后,便告退了。
走出别院,带上院门,门上挂的小铃铛轻轻摇动,响过极清脆的两声,像是两枚澄澈小巧的水晶轻巧掠过了今夜的习习凉风。
同样都是铃铛,有的却被用去蛊惑人心。展蓝回想起了召仙铃。他一下想起了什么,忽地愣住了。在云苍府的战场上,他亲历了召仙铃蛊惑人心的魔力。当铃声与上等内功相结合,其威力说是摄人心魄也不为过。然而,这并不是符家金矿那件法宝的效用。召仙铃用以操弄情绪人心,但符家的法宝是降神探矿的。也就是说,召仙铃并非符家金矿血案的诱因,显谕魔教在符家所图谋的法宝应另有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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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执柏门内待了一周,展蓝带着袁舍芳、叶丛江和一个叫赵仙舟的门人又踏上了旅途。这赵仙舟是程叶息的弟子,也是程叶息指派过来的,说是给展蓝添个帮手。展蓝知道,程叶息现在忌惮他得很,他做什么在程叶息眼里都是可疑的。一直留在门内,程叶息就会成天猜忌他。直接撂挑子不干,程叶息又会恼他拂了自己的脸面。另一方面,客观来说,陈掌门丰上卿外加楚不萍短期内接二连三生变,对执柏门而言也经不起再折一个上卿了。所以于今之计,展蓝只能选择出一段长期的外勤,还得带上一个程叶息的眼线。
但展蓝也不是没有留后手。长期以来,展蓝都管理着执柏门的情报部门。在执柏门内盘桓的这一周里,他召集自己的心腹,一番并不复杂的运作后,已将这一情报部门从执柏门的战斗部门中独立了出来,另挂牌作“聪明院”。这一消息他已趁程叶息不在门内的一天向众人公告过了。程叶息虽火冒三丈,但过去多年来展蓝作为顺位第二位的上卿所积累的人望远胜于他,而况他现下的掌门之位名义上也只是代理,因此也只能无可奈何。
出城之前,展蓝先去向冉求辞行,他的三个侍从自去城门外茶铺等他。
展蓝叩门。不一会儿,门开了,来开门的却是冉雍师叔。
“不知师叔在此,展蓝无礼打扰,请师叔恕罪。”展蓝行礼。
“展蓝,快进来吧。何必如此拘礼。”
冉雍让进了展蓝,只见院内已设下一张竹编方桌和两把竹椅,冉求正在温酒。
“师父,师叔,展蓝前来,是来作别的。我又将出一段时间外勤,或许要好些时日才会回来了。”
“唔……此行是去哪里呢?”
“符家金矿。”
冉雍走过来,吃惊地问道:“那金矿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而且就是因为这金矿扯出了那场大会……你为何又要去?那里还有什么秘密?”说到那场集会,冉雍仍心有哀戚,那毕竟是他最心爱的徒弟惨死之日。
“是的。而且那秘密很可能与魔教大有关联。”
展蓝又转向冉求:“师父,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冉求刚温好酒,正往自己和师妹的酒杯里斟酒:“你要拜托我什么?”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请师父替我暗中操持聪明院可好?”
冉求放下酒壶,笑起来:“我道会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般。没问题,你放心。”冉求顿了顿,又补充道:“主要是替你防着那个代理掌门,对吗?”
展蓝和冉求心照不宣地一起笑了两声。展蓝再次行礼:“那么,师父,师叔,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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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意越来越浓重,山林间连下几场大雨,把天空都下透之后,又是几天晴明天气。阿邈又出去采药了,陈平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两眼困惑地望着天。穿过头顶,阳光经过层层树叶过滤后投在他脸上。
他已痊愈好些天了,开始重新运转内力、操练武功。在肌肉逐渐恢复灵活后,拳脚的施展找回了往日的飘逸遒劲,内力的流转也恢复了充盈通畅。然而,他对自己内外真气的掌控感却消失殆尽。当真气运转之时,本应是周身内外空灵,将一切外在的污浊羁绊统统隔绝开来,使自身进入忘我之境。但现在,无论他的内力运作得如何汹涌澎湃,他都只觉到一种疏离,仿佛自己成了站在一旁的旁观者,看着自己身体的一举一动都受着内外真气怎样的牵绊。他再也找不回至臻武功的空灵无我之境了。
他不知道这是中毒的后遗症,还是阿邈在给他解毒时做了什么手脚。
按说,他侥幸逃生,武功也未丧失,本应庆幸。但这奇怪的疏离与失控感,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这种对自己的旁观感,让他有时甚至难以分辨自己是否还真实存在于这世上——或者,真实存在于这梦里。有时,他竟会忍不住把自己弄伤,只为了让切肤的疼痛带来几分真实感。但这却并不能将他抽离旁观的彷徨,只是在此之上又叠加一份身体疼痛的感知,经由神经报告给他。
他问过阿邈这都是怎么回事。但阿邈也讲不清楚,只劝他“不要多想,习惯就好”。然而这如何能够习惯?过去恣意潇洒的己身,现在却成了一只提线木偶,尽管侥幸的是,线的另一头好像还在自己的手里。
太阳渐渐斜了下去。陈平起身,又信手温习起了冉雍过去教给他的一组拳法。不出所料,那恐怖的失控感再度袭来,搅动得陈平心口沉重。一套拳法练下来,陈平实在不想再来一遍,停住了手,轻轻喘气。
这时,阿邈背着一大筐新鲜采集的药材回来了。他见陈平站在院子里发呆,打招呼道:“下午好,我回来了。”
陈平回应一声,抬眼看去,却见阿邈身后跟着一个人,正是他在到药王集的路上出手解救过的千江镖局镖师领队。那位镖师一见陈平,欣喜万分:“大侠,真的是您。您没有死,真是天可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