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林静，月照山门，庭中白霜一片。

谢缘着灰衣，长身立于廊下，目光落在天上悬桥。师门称其长生桥，踏上一步，寿元倍增。他少时上山，本心不为长生，他有个执念，一睹桥上风景。

宗门以长生为名，经年累月，逐渐衰颓，如今只剩他一人。

他的师父，上一位宗主，隐尘道人，只给他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宗门，驾鹤西去。

谢缘三岁孤，随母亲回谢家，五岁时，母亲被迫改嫁，他留在谢家，母子一年一见。

他整日消沉，无人搭理，十岁时，冬，天大雪，谢家来了一位道人，身着灰袍，头戴莲花冠，鹤发童颜，飘然如仙，小谢缘在后堂偷看，入了迷，眼前倏地飘过一道白烟。

“小家伙，莫非对我道门有意？如此沉迷？”道人微微笑道，目光如炬。

谢缘不习惯被人如此盯着，目光闪躲，节节后退。、

道人信手一挥，谢缘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被夹在胁下，“贫道见你我有缘，赠你一场造化。”

鹅雪正急，天地满絮。

谢缘下意识地蜷缩身子，却发现身上风雪不近，甚至有些暖气。

道人察觉到小家伙动静，道:“睁开眼瞧瞧，乾坤胜景。”

谢缘壮着胆，睁开眼，旷阔的景色让他一怔。

满目皆白，道上行人几点，似一幅写意画。飞至江上，瞧着半掌大小的雪片贴住冰面，转瞬冻住。

谢缘不喜冬季。天冷，风急，他住的小屋四壁清寒，谢家供给的取暖物什有限，他用地珍惜。

如今，壮景入目，周身温热，眼角不禁滚落几滴泪水。

“好美。”吐出两个字，他又沉默了。

道人笑道：“如此便没了？”

谢缘神色旋即落寞，“是我见过最美的雪景，但美好的东西从来转瞬就没了。”

或许是想起了曾经的生活。

道人点点头，小家伙说的话很真，可惜造化未得，终究是尘世苦命人。

正要带他回去，谢缘犹豫片刻，道：“仙人，您能不能带我去山上看看。母亲以前最喜欢看山景。”

道人没作声，见水不见山，仙缘难起，谢缘起念虽不是因为自己，但山水相见，道则备矣。

谢缘不仅因为母亲，那座冰冷的府第，没有温情的家族，能够多逃避一刻，也足够了。

明月山，道人宗门所在。

将小家伙放在半山，他静静立在山门旁。

谢缘脚踩山阶雪，走在白松道，身上的暖意没有褪尽，他隐隐明白道人的意思，也没有刻意去表现。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山阶两旁都是青松，此刻枝桠低垂，青白相间，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松针，捋下上面浮雪，任其在自己掌心温度下逐渐消融，化作一小团纯净的水。

鼻尖缭绕着淡淡松香，悄然而生的满足感，他微微一笑。

又向上走了十多步，感受着山间宁静，听着雪落的声音。

足够了。

他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谢缘抬头望向山阶尽头，一座山门，一道身影伫立。

他站在青石阶上，遥遥一拜，大声喊道：“多谢仙人。”

说罢，直起身，转身下山。

在他回头的一瞬间，四面风雪呼啸扑来，他踉跄几步，所幸站住了。

道人喟叹一声，此子玲珑剔透，非是不愿得造化，分明不想将自己绊在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