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到来之前,路灯已然先点亮了起来。
道路两旁的树木在灯光里投下了阴影,描绘出规则不一的图案,颜色愈变深沉。
后来起了风,树叶在风中婆娑摇摆,有些经不住,便飘落下来。落在地上,落在肩上,落在渐渐到来的暮色里,轻轻地,悄无声息。
薛重卿在路上走着,并不去理会跌落肩头的树叶,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前方。
前方的路有些模糊,却不算太过灰暗。
偶尔有车子迎面驶来,闪亮的车灯刺得眼睛无法直视,好在过了也就好了。
有时夜风袭面,能觉出一丝凉意,但走一走,凉意也就被驱散了。
后来风又窜到头顶上,扒开了云层,露出遥远而深邃的夜空。他抬头望去,看不到星月的明朗,却渐渐回忆起那个冰冷的夜晚。
那时,他看到一场大火,燃烧着整座城。
熊熊的火光驱散了黑夜,却映衬出无数的惊惶和恐惧,暴戾在大火中肆虐。
四下望去,飞舞的刀光闪烁,明亮胜过星辰,却刺痛了人的双眼。
他踩着被血水融化的冰雪,跨过横倒路上的尸体,焦急地冲入一所宅院当中,看到的也只是一地的狼藉。
他奔跑于宅院当中,每个屋子都仔细地寻找了一遍,除了空洞的房屋外,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好在各个屋子虽然凌乱,却不像是洗劫之后所遗留下的痕迹,倒像匆忙收拾过的样子。
这多少令他松了一口气,云舒或许早先就逃离了这里。
他是来寻她的,看到乱兵入城的时候,他心急如焚。
现在乱兵到处都是,不知道云舒逃到了哪里,会不会被乱兵围住?
想到这里,他又冲了出去。
他还要去寻她,直到确定她安全为止。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终究没有再寻她的机会。
一群乱兵发现了他,在一番撕缠之后,引来了更多的乱兵。
他们像发狂的野兽,疯魔一般对他围追堵截,似乎不死不休。
他一边抵挡,一边奔逃,好不容易逃到城外时,浑身已沾满了血污。
直到躲入城外数十里处的山林之后,他才最终得以摆脱追击。
只不过,此时的他已经伤痕累累了,没多久便昏倒在山道旁。
之后的日子里,他一直难以恢复过来。头脑总是昏昏沉沉的,想睁开眼睛,却发觉眼皮沉重似千斤,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模糊的意识中,他只知道自己躺在一个房间里,一张床上。
有一位老者,每天都会从门外进来,走到他的床边坐下,仔细观察他的气色,认真诊断他的伤情,还会用干瘦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直到他慢慢睡去。
那种感觉,就像在做一个重复的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后来的一天,当他终于苏醒过来时,周围的世界已完全变了模样。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在这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使他惊奇。
他见到了许许多多以前从没见过的事物,那些新奇的事物就像上古的洪荒猛兽一般,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感官神经,让他时而震惊,时而又惶恐。
而这样地震惊和惶恐过后,所剩下的却多半是茫然。
直到现在,徒步于这座耀眼的城市里,走在愈见宽阔的街道上,他依然如此,茫然和失神始终挥之不去。
渐渐地,身边有了行人,他才发觉自己走进了闹市区。
行人越来越多,慢慢地似要比马路上的汽车还要吵杂了。他在失神之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接着便有人夸张地大叫:“你不长眼吗?”
望着一个冲到眼前,气势汹汹指责自己的男人,薛重卿难免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撞的绝对不是这个男人。
待听到一边跌坐在地上的一个女人说话时,他才明白,他们或许是朋友。
“林枫,先别管他,帮我捡资料,吴先生那里快迟到了!”
话没说完,她就蹲起身子,把一个女士挎包挂到肩上,然后双手并用去捡拾已散落一地的白色纸张。
薛重卿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已经把一个人直接撞得跌坐在地,而且似乎还耽误了她的事。他不免心怀愧疚,于是便也蹲下帮忙。
“谢谢!”
从薛重卿手中接过部分资料时,女人头都没抬,待发觉是撞自己的那个人时,禁不住愣了一下。
薛重卿土里土气的,又不修边幅,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显得过于格格不入了。身旁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恐怕任谁都会有些惊讶。
不过,女人看起来并没有太嫌弃他,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又低下头整理手头那些已经混乱的资料去了。
“抱歉。”薛重卿蹲在她身旁,一脸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