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空气中混了雨露和青草的味道,甚是好闻。应晚三人早早起来给太后请安后,常心眼里含了泪水,随了姨娘派来的人一步一回头的走了,应晚和漫书目送着常心走远了,眼里带了稀薄的雾气,才恋恋不舍的转头进了宫门,见习静麽麽还未收拾妥当,漫书捏了帕子捂着嘴轻声对应晚道:“你说昨日之事,并未见着任何生人,怎就不一会儿被太后知道了,我觉着很是蹊跷。”
应晚低了头,假装在看朝阳下盛开的正艳的一丛刺梅:“昨儿太着急,也没找到机会给你说,你在和...”显然说出那人的名字让应晚觉得很不适,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朕美人来了,我觉着她应该是没瞧着,即使瞧着了,也不像那多事的人,现在转念一想,也有些不大肯定了。”
漫书听了,咬着一口碎牙含恨道:“总以为朕美人温柔和气,没成想也是一个坏了良心的。可我此次去了浣衣局可如何是好?”说着语气从硬变软,眼泪如银线般不停垂落。
应晚不忍,忙用绢子擦了,安慰道:“你贴身伺候太后多年,太后终归是疼你的,就这一条你记好了,就有你...”
二人话还没说完,只见正门门口三名太监走了进来,从着装看似是浣衣局的。漫书忙道不好,擦了眼泪带着应晚躲进了厢房。只见其中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小心翼翼走到正殿门口跪了,恭恭敬敬的请安:“太后吉祥,奴才给太后请安了。”
听了院子里有人说话,习静从正殿跨了出来,带了笑容的脸上有着几分严肃:“王总管辛苦了。”(王有胜)。
“太后一大早叫奴才过来,那是奴才的福分,麽麽您有事您尽管吩咐。”那被称为王总管的人满脸陪笑道。
习静也是格外的热络,吩咐了几句,叫了漫书便交由王总管带上去了。
伺候完早点,习静麽麽便亲自带了应晚往绫锦院走来,管事公公早在绣苑门口伫立等候多时,见了二人满脸陪笑着行礼:“今日麽麽来,可真是稀客,奴才早早的命人将里外洒扫干净了,可不敢侮了麽麽的脚,还请麽麽赏脸到里面一坐,若是有入法眼的,带给太后瞧瞧也是好的。”说着偷偷往应晚身上瞥。
麽麽听了也不客气,带了应晚随着等候多时的众人步入内殿:“马总管(马有福)客气了,你们自是有孝心的,前几日送来的如意团纹双面绣屏风,太后很是喜欢,当着众人面夸奖马总管越发会当差了。”
马总管听了更是喜上眉梢,越发尊敬的扶了习静上坐,吩咐着一班小太监上了茶点,一样一样的甚是丰盛:“那还不是麽麽多次提点的功劳,奴才感激的很,可独不能少了麽麽那份儿。”
说话间,一太监拿了一个托盘呈在了应晚和麽麽跟前,只见盘子中放有十几块帕子,质地薄如蝉翼,上面绣了荔枝,荷花等纹样,应晚从侧面看去,果真是双面一样,她心中暗叹出自宫廷绣师的作品果真是精美绝伦。
麽麽自是见过世面的,平静的从盘中挑了一块如意石榴纹的天青色方帕,才夸赞道:“王总管有心了,今日老奴来原不是为了绣品,却是奉了太后懿旨的,知道总管近日缺人手,给你送来了一个,你且管叫她应晚便是了。”
应晚见麽麽将自己介绍给了马总管,忙福了福道:“马总管金安。”
马总管有些吃惊的看了应晚一眼,陪着笑小心试探道:“太后送的人自是最好的,我一定好好照顾,决计不能出一丝的闪失,麽麽您看,让她做领班可好?”
麽麽看了应晚一眼,内心似有不忍,但终归慢悠悠道:“马总管误会了,太后口谕,每日应晚要干其他秀女两倍的活计,若绣不出成绩是要拿你们一起问罪的。”
马总管听了是太后的口谕,连忙带了众人叩头领旨,答应着一定完成任务。习静麽麽听了这才起身离开。
习静麽麽走后不久,马公公安排下住处便带了应晚到绣坊来。入得院内,甚是壮观,场地很是宽敞,两边雅间云集,中间则是一片开阔场地,从养蚕,绞丝,织锦到刺绣,成衣环环相扣,应有尽有,光是中间劳作人员不止二百余人,应晚心下暗赞,目光不由向雅间瞟去,只见其中一雅间内四五名男绣师正热烈的讨论着,原是女儿的活计,不曾想宫廷绣苑竟如此不同,她心下虽吃惊,但究竟脸上不肯漏了一分声色。
马公公一边介绍,一边带了应晚向中间人最多的一块儿场子走去。众人见了忙施礼道:“马总管金安。”
马总管带了几分悦色道:“免礼吧,这是咱们新来的绣女应晚,以后就在你们纹绣坊工作,还请金花麽麽多指点些。”
只见年龄稍大一些的一位高瘦麽麽从众人中走出来,堆笑着应承道:“那是自然,总管安排的事情奴婢一定尽力而为。”
马总管见了,内心甚是满意,脸上不觉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是了,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但有一条,这位应晚姑娘你得好生照顾,活计这方面你比照着其他绣娘两倍的安排。”
坊内活计本就不少,纵是那老技师,也是要干到日落的,这应晚刚进来就要干一倍的活,定是得罪了宫里大人物的,有些人听了竟往后退了几步,与应晚保持着距离,大家都是宫内混了多年的,这几分精明还是有的。金花麽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依旧带着笑容诺诺应下了,应晚见了,也不得不佩服,果然是宫内的老人了。
在纹绣坊的时日倒快,因着应晚有些府里学下的绣工,加上她的努力,进步倒是挺快,不日就有新作,金花麽麽瞧着过得去眼就拿给总管检验,可奈何每幅都达不到心意,加之宫人因着应晚身份低微,总是给她添些多余的活计,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忍下了,渐渐的应晚有些心力憔悴,眼见着就清瘦了不少。
这一日,金花麽麽请了里间的绣师给大家点播技能,应晚觉着今日主讲的绣师说的明白,不由暗叹其功底深厚,休息间提了兀子往前坐了,不曾想旁边就是绣女宿凤,应晚内心暗叫不好。她是最看不惯应晚平日低眉顺眼,却处处抢着在金花麽麽跟前表现的样子,便侧目看了应晚,冷哼道:“哎呀,平日干几倍的活计看来还是轻了,不然这会子怎还有力气抢着给金花麽麽表现呢。”
金花麽麽远些忙着事务并未听见,倒是素日要好的潭烟有些看不下去,拉了应晚往自己旁边坐。可宿凤本就是宫内的老人,因着有些官阶,见有人维护她更是生气了,颐指气使道:“纵是你有笼络人心的本事,我就不信他们敢与我作对,今日我不许你坐前面,请到最后排去。”
应晚心里气急了,平日里为着自己的身份,她多番忍让,今日倒不曾想宿凤会在大庭广众下如此羞辱自己,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意:“今日本是金花麽麽体贴大伙儿,给大家请了懂行的人提升能力,怎的比你晚进来几年就不能坐前排,这是如何道理,麽麽都没这样的规定,难不成你比麽麽还大?”
坊里人均知宿凤不服金花麽麽多时,却也不敢讲明,今日应晚这句话切中要害,明了是要让宿凤难堪的。若表现出对麽麽的不服气,日后是要吃苦头的,若不承认也咽不下这口气,宿凤是何等玲珑,马上转移矛盾,抬起巴掌就往应晚脸上劈来:“我和金花麽麽的关系,还没轮到你挑拨离间的份儿。”
啪一声脆响,应晚脸上瞬间肿了起来,绣师见了连忙护了应晚,吩咐了小宫女拿了冰块敷着,正待说些什么,只见金花麽麽走了过来,眼里带了些微不快,在见到绣师时化作了一团雾不见了:“瞳朦姑娘,好不容易请您过来,还让您看见了这不该看的一幕,让您见笑了。”说着福了福便转过身来。
两名宫女簇拥着金花麽麽坐下,众人自觉站向两旁,应晚只觉得麽麽一改往日亲切作风,寒气十足,倒逼出来自己一身冷汗:“麽麽息怒,都是我不好,我向她认错便罢了。”想着自己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太后生气了,应晚为自己的言行感到后悔。
麽麽听了也不理她,只是将脸看向宿凤,宿凤仗着自己资历深些,丝毫不慌乱,慢条斯理道:“麽麽息怒,姐妹们都是一步一步熬上来的,提升技能这种好事,也是有个礼法的,理应老人在前面,新人在后面,纵然应晚想学好学,也不应破了规矩,奴婢才说了她几句,可她不仅不听,还顶嘴,奴婢因是气急了,才打了她。”说完不忘挑衅的再看应晚一眼。
麽麽听了还是不吭声,一口口喝着茶,待小宫女拿了鞭子来,才道:“今日本是一桩好事,你们竟然要砸我的饭碗,让瞳朦姑娘看我笑话,那也别怪老身不客气,一人十下鞭子,去院子里跪着反省,直到月亮升起。”
宿凤哪里肯服,仗着老资格站起来顶撞道:“麽麽您明鉴,我一向尊者您赏罚分明,今日您将我与这新人一同惩罚,也是该分出个尊卑来,不然您日后如何服众。”
金花麽麽不怒反笑,沉声问道:“既然你处处要讲个尊卑,老身就得告诉你,今日你驳斥我面子事小,往日觊觎我位份事大,这种不讲究尊卑的做法,是可忍孰不可忍。”说完吩咐左右道:“去,拉院子里打五十大板,让她知道不安分的后果。”
瞳朦还待劝阻,却被麽麽身边的宫人拦了。鞭子一下下打在应晚身上,痛彻心扉,宿凤更是疼的苦苦哀嚎,这一幕让她再一次想起了春天之事,产生了离开这里的强烈愿望。
因着第一晚月亮被乌云遮了,应晚一跪就是两日,直到第二天夜里,潭烟才扶了应晚回屋,应晚颤抖着的双腿让她寸步难行,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宿凤呢?”
潭烟一边帮应晚提上衣,方便应晚上台阶:“打废了一条腿,赶出宫去了。”
应晚听了很是难过,后悔不应该跟她拌嘴,才招了祸端又害了一条腿,难过的坐在床榻边:“我原不想是这样的,这不是白白害了一个家庭。”
谭烟取出桌上一瓶药膏替应晚敷上药膏,安慰道:“宫里就是这样,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当日之事并不怪你,错就错在她生了非分之想,麽麽早就想除去她了,挨着找不到理由罢了。”
应晚不知如何回答,对宫廷的敬畏之心又多了几分,强打起精神问道:“这是谁放的药,抹上竟有丝丝凉意,却是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