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烟道:“还不是瞳朦,每次坊里有谁受苦受难,她总是帮衬着。”
应晚听了,更是好奇了:“这位麽麽懂得可真多,比前几日的都要好呢。而且还有这么一颗悲天悯人的菩萨心,真是世间难得。”
潭烟听了莞尔一笑,眼里带了一些羡慕之色:“哪里是麽麽,人家年轻着呢,你来这几日了,竟连瞳朦娘子都没认下,她可是院里最年轻的绣师,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雅间,人品又好,前途光明着呢。”
星月掩映云瞳朦,瞳朦这名字着实是好听极了。应晚正在走神之际,只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不久便传来了马总管的声音:“奴才领旨。”
原是太皇太后八十大寿将至,官家感念皇曾祖母多年照拂之情,让全院联合着绣一副百福图出来,饶是院内人才辈出,也是磨合了很久,才确定着按照个人特长,按任务分配了一个字。应晚前几日绣的鱼出众些,金花麽麽便让她以鱼为主题设计鱼福图。
眼见着众人的福图通过设计到审检,马上进入纹绣阶段了,可应晚设计的几稿统统被马总管驳回了,尤是多日不曾回家,又每日进行着高压工作,应晚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身心疲惫极了。
这一日晚,想着明日就要迎接主管总检查,应晚如何都不得入睡,她心中盘算着去看看别人的绣品或许有些思路,便趁了众人熟睡偷偷往绣坊走来,不曾想天太黑,应晚在经过百米长作时,被边上的绳子绊了一下,宫灯一倾斜,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长作。
绣坊本就明令禁止晚上掌灯,这一烧可吓坏了应晚,脱下袍子就扑向长作硬是用身体压灭了火苗,因着隔着长袍倒也没伤着应晚,可应晚再不敢点灯,隔着月光看着长作上烧开的大洞,应晚伤心极了,连着数月的疲劳与压力,暴掠的从体内喷涌而出,她抱着破袍子蹲坐在地上呜咽了起来,却也是压低了声音,不敢让旁人听了去,不觉意识便昏昏沉沉起来。
等应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月亮已经爬到了西边,应晚知是还有时间,便爬起来想着如何弥补错误,却不想看向长作的时候呆了。只见一绝美女子在月光下,正在一针一针的弥补大洞,眼见着就要完工了,可见是已经缝了很久了,见应晚醒了,那女子也不起身,淡淡道:“幸亏你烧的是空白处,将经纬线补上也还是可以弥补的。”
应晚仔细瞧去,不是瞳朦是谁,前些日子在宿凤面前护着自己,一面之缘,今日竟又帮自己解决如此困难,应晚有些情难自禁,忙给瞳朦行了一个大礼:“萍水之逢,麽麽却能多次救人于水火,应晚感激不尽。说着又是一大礼。”
瞳朦忙扶着应晚坐到旁边的小凳上,温柔道:“左不过我俩同龄,叫我瞳朦便罢了,今日要不是我值夜,你这罪过就大了。”应晚听完,看着后面倒了一地的棚架,又着急又后怕,竟无语凝噎,流下了一行行清泪。
瞳朦见了有些心疼,忙用绢子帮助着擦拭了眼泪:“自你来此地数月来,干着旁人几倍的活计,看来又是一贫苦家庭的女儿,罢了,别伤心了,你烧的洞我帮你缝好了,下一次可没这么好运了,你要自求多福,勤练技能。”顿了半晌,见应晚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又柔声问道:“却不知你明知夜间不许劳作,为何还要到此间来?”
应晚听了,垂下眼皮,半晌才颓然道:“明日就要验收了,我的团纹鱼福图却如何都设计不出来,我只是想着到这里找找灵感罢了,谁曾想还惹了大祸。”
瞳朦哪里明白应晚被困在这里又逃不出的苦衷,想是应晚只不过是新晋来的绣女,是比旁人绣起来难些,也未曾多问,将缝好的长作又用工具架了起来,耐心指点道:“鱼与余同音,在传统习俗中又被视为吉祥物,常用来比喻富余,喜庆和幸运,我觉着你这鱼福主题好极了,我那里正好有一副十二鱼福图的小样,寓意着月月有鱼,你要是不嫌弃,我送你也罢。”
应晚听了瞳朦耐心指教,茅塞顿开,喜上眉梢,拉了瞳朦的手热络不已:“今日得麽麽照拂,我铭记于心,日后一定要报答你的。不知道麽麽今年多大,如若不嫌弃我俩便认个姐妹,以后也有个照应。”
瞳朦拉了应晚的手,笑盈盈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那是极好的,我今年十六,不知姐姐几岁?”
应晚感觉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眼里含了稀薄的泪水:“我过完年就十七了,比你虚长一些,倒也担的起你这一声姐姐了。”
看应晚如此用情,瞳朦也生了几分感慨,搂了应晚的胳膊:“在这种地方人人都孤苦无依,生活可不就得互相照应,不然长夜漫漫,如何能熬的过这一年年的岁月。”
因是瞳朦位分高,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二人聊的投缘,应晚待黎明时才悄悄溜了回去,待太阳初升时,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第二日,应晚强撑着起来梳洗,昨晚的走水让她深深陷入了恐惧之中,看着自己深陷的眼窝,乌黑的眼圈,她第一次生出了离开这里的强烈愿望,可太后交代干不出成绩是不允许自己出去的,她想着便不自觉来找金花麽麽,这会儿她正给众人安排了活计,待歇下来应晚才走上前去,福了福:“麽麽早安。”
金花麽麽看了应晚逐渐消瘦的体形,不免心疼道:“自你进坊以来,我是看着你的进步的,只是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应晚本就因昨晚之事有些忧心忡忡,听了这真心的问候,亦带了几分感激:“谢谢麽麽关心,自入纹绣坊以来承蒙麽麽照顾才有了今日的我,我怎能不有感念之心。”
麽麽欣慰之情浮上面,宫人们搬了凳子让应晚入座后,才缓缓道:“我知道你是乖巧的,奈何总管是有命令的,老身也不好明着照拂你,你心里能明白,自是当我没白费心思。”
应晚忙站起来又福了福,带着歉意柔声道:“奴家岂能不明白,每每有新作,麽麽都拿与总管检查,总是希望总管能看在进步的技术上,减轻些我的负担的,奈何每次让麽麽和总管失望了。”
金花麽麽扶着应晚,语气中多了几分亲厚,安慰道:“那是我应该做的,老身也知道你最近在为鱼福图伤怀,但技术是日复一日慢慢练出来的,急不得。”
应晚听了鱼福图才想起今日之事,从怀中掏出鱼福图小样交予金花麽麽道:“麽麽诸事多忙,还难为记着我这一点小事,我昨晚倒是有了些灵感,麽麽您看看,是否有长进。”
麽麽看了大喜过望,忙拿了要交予主管去,应晚忙拉住麽麽的袖口,塞了一些散碎银子进去,麽麽自是懂得其中深意:“娘子放心吧,你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这一版本保准能够呈交到太后手中的。”
不多时总管便亲自来了,应晚数月来第一次得到总管肯定,内心开心极了,但也不表现出来,只淡淡道:“奴家有总管和各位麽麽指教才稍微长进些,奴家以后还要多多向大家请教才是。”说着看向里间正在偷看自己的瞳朦,四目相对,两人已是会意。
总管怎知应晚话里有话,倒也高兴:“是了,杂家是看到了你的努力的,你即刻入手绣便是了。”
应晚怎听不出来总管急着想在官家跟前领功劳的想法,才免了小样的,她心里想着这创意果然是不错,但也有自己的打算,便道:“总管的好意我是知道的,但毕竟给太皇太后祝寿非寻常小事,还是细心些比较好,我还是像往日般先绣个小样出来,待熟络后再往长作上绣吧。”
金花麽麽听了,忙顺着说道:“是了,应晚这一鱼福图确是佳作,能出一小样,必是能让人惊艳的。”
马总管在技术方面不如金花麽麽精通,听她如此一说,内心竟想起了习静的交代,略一沉思,便应下了。
不几日,在瞳朦指引下,应晚绣技一日千里,一副十二鱼福图跃然纸上,总管见了极是高兴,吩咐应晚立即着手准备长作事宜。
这一日,漫书见送洗的衣物中有崇庆宫的,便往送与的宫人手中塞下银两换了自己亲自来。一入崇庆宫大门,漫书看着眼前依旧如故的情景,不免伤怀,也念着旧情对太后多了几分尊敬,对着正殿就行了大礼道:“太后吉祥,奴婢漫书给您请安。”
太后今日看了应晚的绣品,本就心情不错,听了漫书的话,难得让习静扶了出来坐在外廊上的摇椅上,沉稳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威严:“漫书来了,数月不见,不知你是否有长进?”
漫书听了又磕了一个长头,才缓缓抬起头,带了十二分的尊敬道:“托太后的福,奴婢很好,奴婢每日反省自己,将崇庆宫的服饰一一浆洗多遍作为对自己的惩戒,即使奴婢不在太后身边,也要将能力所及范围内的一应用品伺候到位,不可让太后有一丝的不舒服。”
太后看了漫书因浆洗过多而微微溃烂的手,不免有些心疼:“以后不用多遍浆洗了,手上也是要护着些的。”转头又对身边的习静道:“去把前几日进贡的那盒蛇油膏拿来赏给漫书,也不枉她这一片孝心。”
漫书听了很是感动,眼泪如连着的雨线般往下垂落,连连磕头,额头都有些发红了:“奴婢犯了大错,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太后这些个关心,奴婢死而无憾了。”
太后见漫书如此虔诚,也深受感染:“罢了,你的一片心意老身领了,你放下衣物回去吧,我定当派人去给王总管说说,让她多照拂你便是了。”
漫书这才谢恩着去了,临走前还献上了自己亲手给太后缝制的护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