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随着吴汐君,姓吴,长到六岁只有一个乳名,叫井盖儿。
懵懂稚童,平日所做的事情不过玩乐;抓着吴汐君一只老手,所行之处不过两三条街巷,认识的灯笼也只有两个样式。她偶尔攀着墙,为诵书讲经声所吸引,过路之人的种种评价都像是入不得耳朵。
那教书先生年过半百,平日性情和缓,以为这虽这个女孩儿,却能听得圣人教诲,也愿将她接入院中听课。先生问这女娃意愿,却发现她迟言钝语,一句话分成三句讲,不能背诵;再问她几句诗,竟一句不解。只能摇头叹息,任她行动。
这愚钝的井盖儿尚不知道悲恸的意思,听老人一声“死了”,一股子气生于腹中,视野消去,一个小身板硬直着倒下,脑壳上被石块一撞。四名客人围着她紧张喊叫,也一概不知。
意识朦胧之中,井盖儿听见诵书之声。她以为自己还在攀着石墙,曲着两条小腿一蹬,却发现整个身躯不能动弹,竟然是碎石头拼成。
她再一听,诵书声不是那教书先生的,也不是那些学童的,而是一个极好听的女声。她不知怎么形容,只知道听之不能忘。
“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惟古之谋人……”
这是圣人书。这女子怎么在念圣人书?
“你醒来了。”那女声说道。
一名眉间点印的女子白裙拖曳而来,挥手之间驱散迷雾。草屋大的空间之中白茫茫一片,没有上下天地分界。
井盖儿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话确实是对她说的。但她石口石舌,不能说话,只眨了眨眼睛,算作回应。
白衣女子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口气,说道:“果真是你。前世我一念之差,摔琴于地,让你随我一起于天火之中化作飞灰,结果平白让你也要经历这一世轮回。”
井盖儿听不懂,想要摇头。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行动上更加小心,怕惊扰了这一方清净。
“莫要惊慌,让我向你道来这原委。我原是天上暮云仙子,下凡历百世之劫,不过百世之时渡劫失败,恩谢天道仁慈,让我能多出一世的机会。我听着那老人说的凡间故事,与我的经历有几处暗合,想来人间故事千奇百怪,无情处也要编排出情来。上一世要度雷劫之时,确有一位朱姓公子闯入那荒地;我也确有一把石琴,名为惊暇。那把古琴由千年古石所制,灵鹿赋髓,虽然已不算是天地造化,但随我日夜修行,竟然也能够生出神智。”
“你便是那具古琴。是我罪过,将那琴身摔毁。那劫雷本不该中你,不想其中天道之威盛盛,让我俩神魂混散。你入了我这转世身,我替你做了那井上石。本想着风吹日损,待石身磨去,恩怨两清,但这身上的金印处终究抹血石上。现今井石已碎,逼出我的魂魄。我附于金印上,要随你历经这一世。”
白衣女子泫然欲泣,柔荑嫩手抚上她的脸颊,两眼中盛满愧疚之意。
“唉!本来无事,却多出不知何许年。金印既已现,你虽半身残缺,究竟避不开走这一遭修仙途。不知这样纠缠因缘,最终是何结果。只盼与我纠缠的那些孽缘,莫要害到你。”
井盖儿听得云里雾里,不懂她为何如此。
又听见白雾之外有钟磬之声,井盖儿的神魂不由自主地被牵着去。
女子又叹一声,衣袖一振,说道:“该醒了。我已经你的原身化作玉环,虽然只有半块,你可将它随身携带。你的原身已碎,下次见时,我来教你修复之法。你如今只有乳名。前世我名兀暮云,你权且拿去用吧,之后我再向你澄明利害。”
她这不是醒着么?如果不是醒着,如何能够听见女子说这许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