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三年,甲午年九月十八。
宜:祈福、祭祀、嫁娶。
辰时。
洛城。
兰府。
是日,几乎洛城邻里城外的高权富贵者踏遍了兰府整个门槛,一路观赏府邸风景。
府门前,左右红梁粘贴着一对红联。
右上联:红雨花村,交颈鸳鸯成匹配。
左下联:翠烟柳驿,和鸣鸾凤共于飞。
在巧匠连续几个日夜兼程的雕刻下,繁复精美的图案,如龙凤呈祥、麒麟献瑞等奇观就映入眼帘。
围墙高耸,粉墙黛瓦。
府邸内外挂满了鲜艳的红绸和灯笼。在惊叹的同时无不为洛城领头重商贺喜。
其中,身份不乏有桂榜提名者、达官仕途者、从商者、江湖侠客者...
“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祝兰贵人大千金喜结连理!”
“贺喜贺喜宇东兄千金同司马府联婚,日后又是飞黄腾达!”
“祝兰大人令爱喜得良人!财源广进!”
“为祝兰大人千金大喜,日后若要相助,老爷还尽可吩咐!”
......
【落梅屋】
铜镜前,身着繁复华丽嫁衣的女子端坐其中,那嫁衣以大红绸缎为底,绣着金凤朝阳,针线落得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嫁衣上镶嵌的白玉珠和晶莹宝石,在晨光中闪烁着柔和而耀眼的光芒,映衬得新娘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三妹,”女子握着妹妹的手,另一只手她的搭在手背上,目光柔和看着她,“身体无恙了吗。”
声细绵雨拨动着兰欣的心弦。
尽管两人互不礼让,吵了已有十四年,可今日都已化做玉帛。
看着即将出阁的大姐,兰欣明知今日是个大喜日子,心里却是别番滋味。
她糯糯道,声音却有些呜咽:“...嗯,大夫治理调养下,会慢慢好起来的。”
兰沫瞧到脖颈包扎着一块草药纱布,不由得为她心疼。
“姐。”
兰欣侧头,轻轻地靠在她的香肩上,嗅着花香芬芳,目光若止水平静般望向窗外。
“昂,怎么了。”兰沫温柔地为她梳理发丝。
“你今天很美。”她轻轻道,“我...想娘了...”眼泪滑落。
兰沫的手顿住轻颤,如鲠在喉。她扶正三妹的身子,擦拭泪花。想说很多安慰的话,却都堵在了嘴边,怎么也无法开口。
娘,今日是女儿出阁的日子,你看到了吗。
在她九岁时,娘亲忧郁而终。
关于娘亲的逝去,她把这件事怪罪到了当时还不满七岁的兰欣身上,怨她不应该去救那只白猫,否则娘亲也不会死,姐妹之间也不会有隔阂。
“姐,姐夫哥对你好吗?”
“嗯。司马容对我很好。”
当兰沫提到他的时候,嘴角都不经意地往上扬。
兰欣知道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幸福,就像,当初后来和桑公子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发自这般笑容。
他,还好吗?
那日她醒来后,已是翌日,睁眼就看到爹爹坐在床榻边,双眼红肿,血丝密布了红眼。身后同样也是双眼红肿的哥哥姐姐们。
自那时起,兰欣再也没有偷偷离开过府院,恢复了往昔读书的日子。有时会看着看着就陷入发呆,还有夜寐未入眠时,会坐在窗头前,昂首望月,总会不经意地想起他。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父亲会对他如此痛恨。那天也鼓起勇气询问爹爹,回应是一双由柔和目光转瞬为平淡。
倏忽,门外叩敲三声。
“姐,”兰欣起身,“我出去了。”
“好。你回去得好好休息,尽量少说些话昂。”
“嗯!”
“妹妹,等等。”兰欣回首,就看见姐姐手里托着一个祖母绿宝石,形状如同椭圆葡萄,“姐姐送你的。”
如果不仔细辨别,就难以发现上面印刻着‘沫、欣’字样。
这是很久以前,兰沫秘密做的。
“谢谢你,”兰欣拥紧了兰沫,合上眼眸轻轻道,“大姐。”
两人仿佛回到了幼年时光,大姐拿着一串晶莹剔透般的串串果,哄着因为娘不让她吃糖而红鼻子的自己,当第一次吃到翠绿翠绿的果子时,发现比糖果还要好吃,又抓着一把,吃撑了肚子才停下。
“姐姐,这是什么呀?”
那时她说话时还奶里奶气的,却很清晰。
兰沫告诉她这个叫:来自西域的水晶葡萄!
“哦,叫‘来自西域的水晶葡萄’!名字好长呀!”
“是叫水晶葡萄!”
府内红绸灯笼挂满天,假山都带着红‘囍’,连距离相近下的睡莲,还在为这大喜日子而献上最后一株粉红芬芳。
兰欣折返静思屋,拉上扊扅,远方的喧闹也拒之了门外。她走到书柜,从后方一处玄关抽出一卷丝带牵系的画轴,抚袖擦去桌案灰尘,才小心翼翼地放好后解开蝴蝶状红丝带。当墨画一点点地呈开,目光更添了几分柔情和思念。
桑慕。
兰府,东院,【东吟堂】。
“苏公子!久日不见,又添神气了!”
“哎,马叔,好久不见,近来可否安恙?”
一身锦绣云鹤驾雾礼服的公子在众人殷勤下可谓是春光满面。
当朝礼部尚书大人唯一生子,谁人见了不会上前奉承?
面对众人劝酒,自己便找了个酒醉借口推辞,碍于身份,也不敢再强求。
眼下趁人不注意,一股烟劲地溜走了。
即便是游廊有遇到熟人或是打招呼的,他总装着一脸醉醺醺的模样晃过所有人。
几乎巧合的是,在人群里,他注视到了那名特有的丫鬟。
小青手里捧着盛满礼糖的红绸端盘,正准备拿去堂内发送宾客。结果有几个孩童嬉戏打闹穿梭于人群中,不小心撞到她身上,顿时撒了一地。当她弯腰慌忙拾起地上的礼糖要回去更换时,一双手突然映入眼帘,帮她收拾放好。对方手脚麻利,只用了点点时间,不见了一地狼藉。
“谢...”
赫然抬起头,她就看见这双手主人的面孔,眼瞳紧缩,最后一个谢字像是有人拿着麻布,塞进了嘴边。
苏历。
对方凑到她耳边低吟了一句,寒意从脊背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身板难以控制地打着寒颤!
“知道了吗。”
他收正身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对方嘴唇连着发颤,他却很是享受这样的‘美景’。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只听到一句阴冷的声音:
“我在老地方等你,来得晚了,你应该会明白自己的下场。”
直到他走后,她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句话,每一个字都重重重锤击在心上,难以呼吸!
“赶紧回去换一换送过去了。”
一位丫鬟捧着端盘,见她发呆驻地,用手肘轻轻戳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
“....哦。”
小青折回,与那些擦肩而过的宾客们,嘴上嚷嚷,却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擂鼓般的心跳声。而脚下,正一步步地迈向了深渊...
午时。
南院,【副迎堂】,西房。
地上衣物落得满地狼藉,白鹤礼服像是坠入了凡尘,压在一条红肚兜下,于微微日照下泛着点点光泽。
“苏少爷...求求你,今天就不要了...好吗?”女子闪烁着泪花,苦苦哀求道。
面对哀求,男子反而起欲望,一个巴掌印陡然呼在她的脸上,把噙着的泪花甩出了出去。
火辣辣的掌印如同灼烧,很疼却不敢出声,死死咬紧了苍白的嘴唇。
“是你说了?”
“张嘴!”
“不...!”
苏历眉头舒展,眼睛微闭:“这天下还有什么是我苏历得不到的东西?区区一个贱民,敢在我眼皮底下抢走我的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冷哼一声,自语道,“只要我向老爹开口,就算是绝世才子,也只能是个乌鸦!”
......
【静思屋】
不知为何,兰欣今日的心脏跳得很快,一阵强烈不安涌入心间。
我这是,怎么了?
申时。
礼炮齐响鸣天,烟雾云云升腾。
随着喜轿出抬,兰府的热闹也到达了顶峰。
......
秋星闪烁,星如萤火。
一身深邃宝蓝的礼服女子正于屋内来回踱步,时而走到室外又折回,蹙眉的同时还把下摆捏出了褶皱,显得心事不宁。
已是戌时,还不见小青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