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看到女婴又哭闹起来了,他朝女婴伸出了手,女婴回他以流泪的凝视。大荒不知道女婴即将被转送至玉山,他也不知道女婴将在途中暴露可怖的虎豹形态,他更不知道此时包裹着女婴的玉襁褓已经是他毕生难以享受的荣宠了。
女婴在簇拥中离开后,这场相遇也将结束。戍卫者中的个别生物这时终于暴露了真实想法,她将真实想法付诸实践,于是孩童大荒被巨型羽毛钉在了地上。对于绝大多数生物而言,被这样钉在地上就等于遭受了死亡刑罚。大荒是头一次遭受这种刑罚,之后他还会遭受类似刑罚很多次。这下大荒没办法舔食自己的血液了,怎样用力都没办法。白泽刚想出手帮助大荒,振翅的闻达忽然朝其所在投来了目光,目光比钉穿大荒的羽毛锐利,比雷泽神鳄的牙齿锐利,甚至比陆吾的虎爪还要锐利。白泽只得重新隐匿起来。并非见死不救,白泽很想帮一帮大荒,可事已至此,怎样帮忙几乎都是徒劳的。唯有死和生能使大荒的痛苦痊愈。
在大荒将要因为摆脱钉刑挣断身体时,气绝先一步发生了。闻达这时终于开始冲向云端,白泽只短暂松了一口气。毫无疑问,大荒又一次死了,白泽知道大荒这是死了,可孩童大荒只会以为自己又长长睡了一觉。大荒还会重新活过来站起来,依旧会是一米高的样子,可能会稍微回落一两厘米。死而复生,千千万万次。白泽十分佩服陆吾,陆吾那不近人情、理性压倒一切、有预见性的决断鲜有重大错误,也许是直觉将他带上了正确的推想方向,也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白泽知道事态紧急,但他不敢贸然行动。大荒死了能活,白泽自己死了也能活,但活过来的时间太过漫长,白泽一点都不想在那种羊水一般的环境中漫游。
女婴被带走后,这一大片地方就成了一个“真空区”,确切来说,是能量真空区、争斗真空区。陆吾一众不仅要护送女婴,他们以及它们还要去其他地方制止争斗。当女婴和陆吾一众全部离开后,这地方就又成了无人聚居无神隐居的荒郊野外。灵长生物都将不屑于来这里,即便有个别好奇者来了,看见被钉穿、几乎拧成两段的孩童尸体,也会惊恐逃离或者败兴而去。最有兴趣来此的当是食肉动物(怪物)、食腐动物(怪物),这些动物(怪物)是白泽的主要防范对象。事实上,身躯被吃尽的大荒也能复活,只是时间会很长。大约两千多年前,被吃掉的大荒曾扒开过秃鹫的肚子,那之前大荒是被分尸食尽的,白泽见证了一切。肚子破开后不久,秃鹫就死掉了,若秃鹫不死,那时的大荒应该会认其为母,若真的认那秃鹫为母,它就正好是大荒的第一百位母亲。大荒那时没有生吃秃鹫,大荒不可能吃掉自己的“母亲”,大荒宁可吃自己也绝对不吃母亲。
确定周围环境安全无比后,白泽现出真身用大嘴拔出了巨大羽毛,大荒的内脏肠子被带出来了不少,白泽急急忙忙给他填好了。然后白泽又隐匿了,他希望凶猛野兽和强悍精怪不要来此,因为他很难对付或者对付不了。
在等待和守护中,在确定自己周边不会突然出现猛兽鬼怪、蛇虫毒物的情况下,白泽分心观察起了周围的一切。他不敢将视野放得过高。建木太高太粗,围绕其入地根基的狂欢区、乱象区太广阔了,陆吾一众根本就是“人手”不够。女婴这边的景象已是祥和之极,虽然这祥和是以大荒的血终了的。不说建木周边,就算是建木周边的周边,不少人类以及非人类生物都遭了大灾。
白泽看到了一个带血的骨笛,骨笛不远处是两具尸体,一具男尸一具女尸,还未走远的赣巨人就是凶手。“赣巨人”是后世的叫法,这一叫法其实是变了形的。在这一时期,赣巨人被华胥神庭称为“钉灵野人”。赣巨人平时主要在一千多公里以外的钉灵国活动,女娲消亡将它吸引到了这里。女尸被撕裂成了两半,这是赣巨人施虐的铁证。赣巨人类人但不是人,人类女性,大半的人类女性,在它眼里都是美丽绝伦的,凡人看神女是可望而不可即,赣巨人却能任意处置人类女性,所以,自神元元年算起,之后的七千多年里,赣巨人的丑恶生理需求和变态心理需求都得到了饱和式满足。可是没有办法,过于弱小是人类几乎一切悲惨的源头。
这对男女生前在干什么呢?据白泽推测,因为不远处堆放的皮毛衣物、骨贝饰品、石器陶具较为整齐,所以男人女人生前在野合,是一方的笛声将另一方吸引过来的,男女双方应该早在丧命之日前就互相认识。骨笛是从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地方流传过来的,借用后世考古结果来说,这骨笛因为结构复杂所以叫“骨笛”,它不是简简单单的“骨哨”,它真的能发出较为优美、较为悦耳的乐声。这种骨笛被后世称为“贾湖骨笛”,因为后世人类在河南舞阳的贾湖遗址出土了一个这种笛子。以笛声求偶,正是以笛声求偶,这样高雅文明的求偶方式就发生在这个时期,这个公元前七千年的时期。举一个小小例子——公元前七千年,西亚各地正要先后进入有陶新石器或发达新石器时期,该区域的强大神明要在大约四千多年后才崭露头角。尽管神国正处于威压天地的鼎盛时期,可人类到底已经跟动物大不一样了,人类的伟大潜力正在逐渐显现。
丧命的男女应该都是这附近部落的人,他们因为一千多公里以外的骨笛和合,他们又因为一千多公里以外的精怪丧命。赣巨人是他们的无妄之灾,赣巨人这样的生物是人类的无妄之灾。大荒则不一样,大荒又一次倒在了心之所向的道路上。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大荒的身躯开始重塑,不是痊愈就是重塑,只是看上去与痊愈无异而已。白泽这时越紧张了,在这关键时期,白泽不希望任何掌控不了的意外出现。不用睡太久,这个纯真的孩子这次真不用睡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