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胡大夫的底细清楚了。不是宋靖的人有多机敏火眼金睛查出了什么，是人家自己留下的消息。

惩办了你，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惩办你的原因，好让你死个明白。

原来这大夫正是殉情的司务长的老爹。原来在家乡给别人看病为生。司务长出事前曾给父亲去过信，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还讲明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是觉得对不起父亲。

老爹从家乡日夜兼程赶来，最后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尸体被挂在城门上。他发誓要为儿子报仇。所以才有了山羊胡大夫入帅府看病。

他去的时候，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想到后面竟能逃脱。临行前他给宋靖留下话：留你一条狗命去杀日本鬼子，胆敢不从，随时送你去见阎王。

写着这些话的纸条，和他脚上的臭袜子一块留在宋靖嘴里。

等三天后宋靖清醒过来，除了因为伤疼哼哼唧唧，就是大骂胆敢报复他的山羊胡大夫。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千刀万剐都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但就像大海捞针一样，要把个不知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的人找出来实在不容易。副官们一起请命分头寻找，宋靖一个都没让去，“这种苦差事还是让下边的人去吧。”

还真不是他心善大发慈悲，“万一那些猴崽子趁机逃跑，老子心头不得又添一桩无解之恨。想跟老子玩心机，还差得远。等老子伤好了，看怎么收拾他们。”

“老子”话多一激动，就牵扯到伤口，浑身疼成一片，一张嘴真不够他嗷嚎的。

副官们被禁足府中，理由是长官身边离不开人。但有一个例外，福生不在被禁的名单里。

“以后需要岀府办的事，都交给小福子，素日他最闲。”

但别人都觉出了一种信任和维护，知道他们长官依然眼明心亮，谁怎么样他心里门清。由此也就更担心注定要到来的“秋后算账”。它就像悬在那些人头上的一把刀，不定哪天就会落下来，“咔嚓”一声断了他们的脖楞子和尾巴骨。

一天之中，不知有多少人跟福生打听宋靖的情况，想看看那把“刀”落到什么地步了，是马上挨到脖楞骨，还是远在半空中。

弄得福生很不安生。他一方面同情他们，一方面又不堪其扰。所以他可以出府时就绝不在府里待。大街上闲逛，看看人看看天，又都那么没意思。

自从那天下山后，他就像入了定的和尚，整天不思茶饭无欲无求。

想起英子，就想起她的眼泪，想起她的胡搅蛮缠欺负人，嬉笑娇嗔。想着想着无知无觉的嘴角飘了上去。等到被个什么人或声响惊到，醒过神来，又开始怪自己没出息。

“想什么想，人家心里压根就没你。”

秋石说，再这样下去他离相思病不远了。他也不理人，把个修长的身子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仿佛把整个世界都关在外面。

其实，英子在他下山后的第二天来找过他。他因为出去办事没在府上，就错过了。

回来后知道她来过，高兴得不得了，把那盒她留下的硬面苏渣翻来覆去，打开又合上，放下又拿起，宝贝得不得了。

“有什么话留下没有？”他问秋石。

秋石摇摇头，接着又举起那盒苏渣说：“这不胜过万语千言吗？人家知道你爱吃，特意做了送来。女孩子都很腼腆的，而且你又不在，人家能跟我说什么。”

福生对着一盒子吃食看了一天，也没想清楚她到底是来还人情还是续旧情。到晚上睡觉还没想明白，就又抱着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当他得知长卿也得了一盒一模一样的硬面苏渣，当即把自己的那盒拿去喂了狗。

又过了几天，他去药铺给宋靖抓药。远远看见一个人，感觉有点熟悉，挨近了看，真的是英子。她背上背着半袋面粉，手里还有几包东西，样子看上去有些吃力。

算算他上次送去的口粮，足够她们娘俩吃一阵子的，怎么这么快就下山来了。

福生沉着脸堵在人家面前，什么都不说，抓起她背上的面粉放到自己背上，大步向前走着。

英子一愣，擦擦额上的细汗跟上来。“你是不是还有差事？”她看看福生手里的药包。

“先回帅府一趟，然后送你回去。”他说着又刷刷的迈开大步。

英子在后面紧追慢赶还跟不上，她下山一趟实在有些累了，走不动路，只好为难的看着福生。对方远远甩过来一句：“站那别动，等我回来。”

过了好些时候，眼看太阳要落山了。福生才终于出现，手里牵着那匹跟他相爱相杀的老马。

英子以为是两个人一块骑马回去，可福生并没有上马，他把英子和面粉放在马背上，自己牵着马走。

两个人一匹马，沉默的走在青石板路上，背后是西沉的硕大的太阳，那样羞红的脸，一点点在人间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