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艾家中姐妹三个一个弟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初的西北农村,仅过年的时候才能给孩子做件新衣服,丁艾只有一件像样的外衣,早前都是一周洗一次,现在每天晚上放香胰子洗一遍晾在院子里。
丁艾忽然爱照镜子起来,背过镜子学着小说中女子一颦一笑,幻想着动人心魄一顾难忘的俏丽姿容,再看见镜子中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总是令人沮丧,褐黄的肤色,圆圆的脸蛋、低矮的个头,短促的四肢,每次注视着毫无美感的一张脸蛋自卑的难以言说。尤其是一双单眼皮,细看之下虽然有一点点双的意思,可总归是没有文字中那样的明眸鲜妍,更别说皓齿红唇,从小就生的一对很明显的龅牙,嘴巴一张就能看见朝里外各戳着的尖牙,简直太丑了。自此便不敢多看镜子,如论何地,何时去逛街和走路,总是有意避开前面的镜子和玻璃,不敢去直视对面镜中之人。不过鼻子还行,棱棱的。细端详,光是遮住内双的小眼睛然后闭上嘴巴看上去也还勉强过得去。
家里条件好的几个女生开始买那种白色的球鞋穿,穿在脚上小巧俊美,跑起来可轻快了。或是有几个女生都有双系偏带子的黑色绒面胶皮布鞋,配上宽宽松松的棉布裤子,走起路来,裤脚忽闪带风,一双小脚若隐若现,就显得灵动优雅,极为好看悦目。可丁艾只能穿着妈妈做的肥肥大大的厚底布鞋,肥大的裤腿有些短一丢丢,尚不能盖住脚背,垂着头看,肥厚短宽实在土气的不行。体育课跑起布来“扑踏扑踏”的像只老母鸡扑腾,不但跑不快还么有一点点灵气。
丁艾日夜盼望着能有一双白色的球鞋,这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父母终日操劳,忙完田里的农活,母亲回家又要喂猪喂鸡还要做饭,尽管忙到团团转,家里还是很难整洁干净。炕上一床竹席上面薄薄地铺着几卷很旧的被褥,墙角堆放着孩子们的一些破衣烂衫,地上为数很少的几间家具,连油漆都没有刷,已经用的油污斑斑。能供姐弟四个上学,并且身上的衣裳能穿的完整干净就已经很不错了。
每晚丁艾用心地将妈妈手缝的一条蓝色宽裤腿裤子对叠压在枕头下面,压出平整的裤缝。学习累的时候,对着镜子,将一对黝黑的大辫子,辫啊辫一直辫到发梢,绾进发梢里,左右一甩,像两只黑蝴蝶活脱脱地跳跃在肩头,一寸一寸将小心思辫进头发丝里,纤细的小腰身,一身手缝的宽松粗布衣裤,脚上一双青色白底的偏带子布鞋,像一个民国时代的小女子,若在微微细雨中举一把花折伞也蛮有景致的。
那段时间同桌芮玉也忽然很发奋起来,到了放学的时间迟迟不回家,完全像是听不到放学的铃声,亦看不到其他同学已经各自回家,自顾的爬在桌子上写作业。
早上来校的比谁都早,要了教室门的钥匙,安安静静坐下,一个人叽叽咕咕背单词。芮玉的头发比丁艾还要长一截,也很粗。以前经常扎一根辫子掉在脑袋后面,现在却多出来一块粉色的手绢绾在辫稍里。芮玉家里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土地也多,家里的农活多总是干不完,暴躁固执的父亲对上学不以为然,张嘴就说,女孩子迟早家人,念什么书,不如多干点家务。小哥小姐已经早早辍学在家。哥哥姐姐都护着芮玉,个个勤快,爹眼里看见的活,都抢着提早干在前头,爹挑不出毛病来,便顾不上管芮玉,才能让家里最小的她还能继续读书。每天放学回家,大人们还在地里干农活,芮玉自觉的牵出家里的老功臣大黄牛去饮水,然后拴在树底下吃草。自己回来提上筐子镰刀给那五只羊割草。割完草,顺便给猪薅筐细草。干农活不只是劳累,有时候更是放松,辛苦学习一天的大脑到了下午已经像浆糊一般,一双脚踏进田野,身上经清风吹吹,头脑里面放放空。
每天都有很多事做,即使特别的忙,每天上学芮玉都会把乌黑的头发辫根粗大麻花辫子,偷偷将大姐给的一条白底粉花手娟,打个结扎在辫稍,虽然发辫里面常常难免会带回来几颗草秸,发丝里也总难免蒙一些细细的灰尘。但都掩盖不住她清秀的脸盘里透出的美丽。
芮玉的衣服比丁艾多,不过那些衣服大多都是姐姐们穿旧的。芮玉洗的干干净净,大姐已经到了婚假的年龄,常常把自己打扮的鲜鲜亮亮的,芮玉学着姐姐们的样子,用茶缸子灌满开水把衣服裤子熨烫的平平整整穿来学校。和丁艾一样她也一直穿着大姐和妈妈做的碎花布鞋。芮玉的脚比丁艾小巧,姐姐们手巧,喜欢找来带花色的布头做鞋样,即使普通的条绒面子,也会绣两朵牡丹花在鞋面上,芮玉穿上特别俊。放学以后,芮玉不走,丁艾她们也久久地拖延着时间待在学校里不想回家,丁艾迷恋着语文老师办公室里的书籍,下课后就去借来,乘着这会安安静静读一会。芮玉不爱看书,在做题。
每隔一会,芮玉总会跑出去说是上厕所,丁艾稀里糊涂的要陪她,芮玉不让。丁艾左等右等不见芮玉回来,出去寻她,教室后墙的那条青砖小路经过董老师的宿舍,芮玉躲在教室边的树丛里,目光痴痴地注视着董老师的房间,房间门敞开着,董老师坐在桌边写字。灯光上来了,丁艾催促芮玉离开,芮玉恋恋不舍地收拾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