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烈见了古守义,蹑手蹑脚的,手脚都没个放处了,脸红到了脖子根。
那古守馨跑过来,竟然一头扎进罗家烈怀里,手在人家身上乱打乱揪,那龟儿子竟呆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她打,任她揪,脸上还有笑。
守义心想,吔,恁个经得痛哩。
守馨却又叫唤:“三哥三哥你出去啊!出去!”
这是在西厢房的堂屋。守义摇摇头,出去了。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他们抱成一团,亲上嘴了。守义心想我这儿还没有走远,你们就迫不及待,这个幺妹子呀硬是!哎呀咋个说她才好,上辈子是个啥子投的胎?丧德噢!
春天还远没有过完,天气竟一天天热起来,晌午连长衫都穿不住,穿了长衫,人一动,脑门上就有汗。
江亲家的马帮到了。
马帮头领叫吴老五。这吴老五生得彪悍,五尺汉子,豹头环眼,肥头大耳,络腮胡子。有点像戏里的猛张飞。与张飞不同的是,他脸没那门黑,眼光没那门凶,人也沉默寡言,不像张飞那样闹喳喳的。
吴老五大名就叫吴老五,但他不一定姓吴。他究竟姓啥子,他自己都不晓得。不光他自己不晓得,简直就没有哪个晓得。就连他爹老吴,也不晓得。
那年陕甘大旱,他家逃荒入川,一路颠沛流离,辗转翻越秦岭到昭化。原本阖家十四口人,死的死散的散,到金牛道上,剩下八口。其艰难困苦,有口难言,就不说了。是时,吴老五尚不记事,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依稀有点印象,依稀又没有了,横竖说不清。
吴老五的爹,老吴,大名吴虎风,江湖人称吴打虎。但吴虎风不是吴老五的亲爹,是义父。
老吴是跑马帮的镖头,长年累月漂泊江湖,行踪难断,居无定所,终生未娶。马路上他收养了四个儿子,依次叫吴老大、吴老二、吴老三和吴老四。在金牛道上再收养一个,顺理成章,就叫吴老五。
吴打虎之称谓,那可不是浪得的虚名,他还当真打过虎,就像景阳冈上的打虎英雄武松武二郎。只不过武松是把老虎打死了,他是把老虎打跑了。不管是把老虎打死了还是打跑了,都了不得!
那年,吴虎风的马帮跑川北道,由汉中至绵州。于秦岭山脉腹地,一只吊睛白额的老虎突然从路旁山林中蹿了出来。那是一个秋天,初秋的秦岭,漫山红遍,层林尽染,天气已颇有了几分凉意,风刮过来,便没有了夏的惬意,凉飕飕的了。好在天气还好,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秋高气爽。马队贪了一点路,到下一个驿站,恐怕天该黑尽了。眼看夕阳西下,人困马乏,人马皆饥肠辘辘,无精打采。只听得马掌踢着碎石,叮叮踏踏的声音,偶有马匹打个响鼻。氛围安详,但人心却伴随夕阳的余晖而渐渐焦躁。
老吴照例走在马队的前头,他也禁不住在马背上打瞌睡。突然,他警觉到胯下的马匹不对,紧,且僵硬,是马要惊的预兆。他赶紧打起精神,四下张望。须臾,但见马耳翘动,马鬃耸立,那马嘶叫起来,奋起前蹄,乱蹦乱跳。幸亏老吴有所警觉,不然就遭颠下马背去了。老吴勒住缰绳,夹紧马肚,把马匹稍微控制一下,赶紧跳下马,紧拉缰绳,观察动静。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只从山林里蹿出来的虎。与《水浒传》中描述的吊睛白额大虫一般无二,身长五六尺,体重咋个都有三百来斤。马匹全都炸了窝,马帮们手忙脚乱慌忙控制住马匹,都惊恐万分。老吴大叫:“勒紧缰绳,莫动!”他把手里缰绳抛给身后一个弟兄,提着一条梢棒,便冲老虎奔将过去。
老吴与那虎对峙。片刻,虎便向人发起攻击。那虎竟与景阳冈上的大虫一样,也就三招,一扑,一掀,一剪。老吴都躲开了。老吴挥舞梢棒朝老虎打去。那虎竟也蹦蹦跳跳躲开了。一人一虎,你来我往,虎扑不着人,人也打不着虎,两个就在那里周旋开来。你瞪我,我瞪你,眼睛都血红。虎冲人嗷嗷低吟,那吼声沉闷如鼓,撼人心魄,胆小的只怕就手耙脚软瘫烂如泥了,那可就成老虎爪下之餐咾。老吴不怕,竟也冲那虎啊啊叫喊,喊声却空洞乏力,没有底气,虚张声势,如同轻烟在山林间荡漾,不晓得老虎怕不怕他,老吴愈战愈勇,手里一条梢棒舞得嗖嗖嗖密不透风。弟兄们也都还过魂来,虽不敢上前打虎,却也不逃,一个个都紧紧拉住马缰,一声声呐喊起来,给吴镖头壮胆助威。就连马们也纷纷儿儿地嘶叫。那虎扑了两扑,掀了两掀,剪了两剪,面对一条呼呼作响滴水不漏的梢棒,它渐渐头晕脑胀,头上、背上挨了两棍,便哧溜蹿回老林子里去了,顷刻无影无踪。半晌,传来一声声虎啸,却已在山的那一面了。
于是,吴虎风打虎的故事,便在江湖上流传起来。说老吴打虎是有虎无我,有我无虎,乃当代武松也。也有说旋话的,说:“那是一头母老虎。”说:“那老虎肯定不饿。”可是,秋天的虎,为了养膘过冬,岂有不饿的道理。好嘛就算是一头不饿的母老虎,那你去打一打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