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零九回 洁妙玉瓜渡屈枯骨 绛怡红铁槛忆旧情(2 / 2)红楼梦惊首页

陈也俊见她如此,也大失所望,逐渐失去兴致,便把她扔在一边,每天沉溺于酒色之中。时间一长,妙玉见他必不能久持。作为妻子,也曾劝他洁身自爱,不能饮酒过度、纵欲无限,陈也俊又岂肯听她一句?不过,陈也俊所好一点儿是脾气不错,也不发酒疯,喝多了径直睡觉。因此,妙玉倒不像迎春那样每日挨打。而且,陈也俊为了取悦妙玉,还将麝月买来听她使唤。毕竟是宝玉旧人,妙玉拿她当亲人一样对待,身边终于有了个伴儿。而钱启呢,不仅没有得到陈也俊的奖赏,反而被他骗入军中任职,找了个理由除掉了。这也难怪,谁会喜欢那种反复无常,三心二意的人?

因战事已平,陈也俊无所事事,整日整夜沉浸在声色犬马中。再好身体也吃受不住,竟在一夜之间便抛下妙玉径自归西了。妙玉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好在家境不错,日子过得很舒服,每天只与麝月等以琴棋书画为乐。

再说宝钗。从牢里出来,无依无靠,流落街头,昔日的大小姐、公子妻,想不到却连口饭都没得吃。以她个性之强,又不愿乞食,只得将脸涂黑,到寺庙尼院蹭些施粥,没几日便撑持不住,晕倒在地。袭人上街买东西,正好碰上,见胳膊上有一串红麝珠子,才认出来,赶忙接回家。袭人与蒋玉菡二人辛勤供奉,终于把宝钗救过来,令她过了一段好日子。

不想好景难长,她的行踪竟被贾雨村得知,于是又被带走审讯。因贾雨村素与贾府有些瓜葛,所以见过宝钗几面,见她貌似天仙,早些年便觊觎有加。如今贾府树倒猢狲散,正是天赐良机,便动起了歪主意。审讯不过是过场,因她怀有身孕,贾雨村便以此为由,定了个监外候审,将她放出,藏在自己府中。

宝钗初时还以为遇上了故人,是个大救星,贾雨村也人模狗样地装了几日。没多久,雨村便忍耐不住,开始动手动脚,还让娇杏劝说宝钗嫁给他为妾。宝钗这才知道他是个伪君子,但自知寄人篱下,不好发作,只能先忍着。宝钗当时心里早已想定,一旦不保贞洁,便干脆一死了之。

宝钗一直惦记宝玉下落,贾雨村便骗她道:“正全力派人查找。”又暗中给她吃了虎狼药,想把孩子打下来,断了宝钗念头。可怜宝钗吃药之后便即发作,热毒攻心、血流不止,一日一夜间即不曾疼死。而自己如今光景,茶饭尚需那个恶魔周济,身边早没了秃头和尚指点的冷香丸,料想归期已近,因此再无生念。没等与宝玉相会,次日晩上,萧瑟的季节,也是一个皓月当空的中秋,竟撒手人寰了。宝钗死后,仍被送到铁槛寺,此时的铁槛寺,早已“灵满为患”了。宝钗一死,贾雨村的厄运也终于到来。他惹下的那个门子见忠顺已死,去找北静王告他,终把贾雨村扳倒了。

忠顺、甄公、贾政与贾珍都被革去世职,议定了斩监候,秋后便都处决了。贾蓉等年轻族人则被流放,周姨娘、翠云、贾蓉之妻许氏等一众家眷;钱槐、喜儿、赵天梁、赵天栋、金文翔等一众男仆,又有金文翔媳妇、老叶妈、王兴家的、郑好时媳妇、张才家的、柳二媳妇之妹、夏婆子、宋嬷嬷、费婆子、柳家的、迎春之乳母、何婆、张妈、赵嬷嬷、李嬷嬷、老田妈等一众女仆;莺儿、傻大姐、彩儿、靛儿、小霞、小舍儿、小鸠儿、卍儿等一众丫鬟,,一共二百多口人,被送往内务府,一齐入了辛者库。钱槐使了那么多坏,因背后主子出了事,也没落得好下场,足见老天有眼。

独有贾环和贾芸被放了出来,贾环因戴罪之身,被张府赶出来,沦为乞丐。贾芸却可自己谋生,他找了倪二和柳湘莲,给贾政与贾珍等收了尸,也入了铁槛寺。因这寺院是家庙,尚有房产可供无家族人居住,那些无家可归的便来这儿居住。但那铁槛寺虽香火未断,却因缺了荣宁二府的大宗进项,哪能养这么多人?住持色空只好赶了一批又一批,只留下不多几个与亡人阴阳相伴。那些灵柩越攒越多,到后来肩挨肩地放着,再没空余地方了。

色空每日发愁,总这么放在这里,没人往南送,又没那多人手打理,将来可怎么办?正在想折,谁知一日晚上,一个和尚睡着了不小心弄翻油灯,引发一场大火。众人虽尽力扑救,却无能为力,把一座大寺连同一屋子棺椁,都烧了个一干二净。没死的族中余人和色空等和尚们都只能各寻各的活路。

这时列位看官也许要问,宝玉到底去哪儿了?宝玉经道人指点,被带到一个所在,那块玉已变回石头,在大荒山无稽崖青梗峰下随时迎候,只等着刻书呢。宝玉再看时,那道人已消失不见,走时只留下一句话:“你和玉业已分开,它出了凡尘,只剩你一具肉身,只需走完剩下劫数,也就圆满了。”

宝玉走出荒山,才知道已身处遥远的陌生世界,离上京还有万八千路。宝玉身无分文,又言语不通,没有熟人,只能一路化缘行乞,向上京方向前行。

这回宝玉可真受了大罪!不啻于玄奘取经。他一个富家子弟,从小在蜜糖罐儿里泡大的。如今却破帽遮颜,芒鞋破钵,真成了“烟蓑雨笠卷单行”了。

如此这般,宝玉一路颠簸流离,不知吃了多少苦,走了多久,连他自己也搞不清。快到上京地界时,又一年过去了,天气业已转冷,真是“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但宝玉却有个信念:回家!回去与宝钗麝月一起生活。走着走着,又赶上了连天的雪,宝玉走走停停,一天行不多远。

这日,终于到了郊外的铁槛寺,没想到这里竟成一堆废墟。“林妹妹,你去哪儿了!”宝玉跪在雪地里,疯了似的,用手乱刨。刨着刨着,突然从雪里刨出一只金簪来。宝玉欣喜若狂,又突然痛哭流涕,因为他想起了“金簪雪里埋”那句话,他已经隐约知道,宝钗的生命似也走到尽头,又举着金簪嚎哭。这时,突然冲过来一个乞丐,疯疯傻傻,一把抢过金钗,口里不停大叫着:“钗在匣中待时飞??”风也似地跑远了。

宝玉这时才想起来:这不是贾雨村么?怎么成疯子了?带着疑问,宝玉继续前行,又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到了那两个最熟悉不过的石狮子跟前。只见它们上面都积满了雪,已经看不出形状,倒像两座坟头。大门并末上锁,只贴了两张白色阔大封条。封条的一端早已被寒风撕起,在那里瑟瑟发抖。

宝玉打了个冷战,推了下门,没想到竟然开了。宝玉进去,一边走,一边四周观望:屋顶、檐梁、窗扇、台阶、游廊、影壁、枯树、萎草、地面??一切都被厚厚的积雪盖住,不留一点东西,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宝玉眼泪倾眶而出,像贾雨村那样,疯子一样在雪地里跑,诺大的院子,空空荡荡,阴曹地府般,只他一人。曾经的宝二爷,这个院子里的宠儿,就这么疯跑了一阵子,跌倒在雪地上??

过了很久,宝玉才爬起来,他实在冻得不行,见四外无人。此刻又感到了孤独与无助,他离开贾府,准备找个温暖的地方先住下;他又冷又饿,抓起一口雪,先润润嗓子??

宝玉摇晃着走出荣国府,在大街上乱转,想寻找一处落脚地。心里想着:在别处都活过来了,没想到却死在自家门口!宝玉这么想着,越走心越慌,越走越没劲儿,终于“噗通”一声,跌倒在雪地上。

过了好久,冥冥之中似乎听见有两人说话。睁眼看时,却是两只鬼,一个像牛,一个像马。宝玉心想:坏了,一定是死了!这不是牛头马面吗?吓得赶紧闭上眼。耳轮中只听鬼判嚷着要动手擒他,那鬼使却说:“这是个有鸿福的,不可怠慢了他!”鬼判问:“他面相如此普通,像个讨吃要饭的,哪像有鸿福的人?”鬼使笑道:“岂不闻:‘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要以貌取人!你不认得,我却认得他。”鬼判道:“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到底是谁?”鬼使道:“你难道不知?上回那个姓秦的死时,都判告诉我,他可是赤霞宫的神瑛侍者,是个有佛性的高人。”“我说怎么都判会派咱俩来,原来还是个运旺时盛的人。也罢,上回我不在。那你说怎么请他吧?难道还让我背上他不成?”鬼判气汹汹地说。“我没说让你背他呀?只不过不能吓唬他,不能生拉硬拽,更不能戴枷锁,必要以礼相待。”鬼使说。

于是鬼使上前喊他,宝玉感觉自己一缕生魂已然出窍,幽幽出来,与他们见面。那鬼判果然对他很客气:“侍者,你下界应劫,如今阳寿已到,请随我们走吧!”

宝玉不知如何回答,但想既然已死,去又何妨?便随他们前行。一路上,鬼使鬼判对他尊敬有加,三人谈笑风声,一点儿都不像在黄泉路上行走。正走着,见前面几个很慢,不消片刻就赶上了。宝玉心里狐疑,原来其中一人带着重重枷锁,旁边有两个小鬼儿押着。再仔细一看,原来正是刚才抢他金簪的贾雨村!宝玉正欲和他说话,鬼判却先开了口,问小鬼儿说:“孩儿们,你们捉的是谁?怎么死的?”“是贾雨村,他因总嫌官儿小,所以最是个害人的,如今反被人害疯了,昨儿刚冻死,准备带他去下油锅呢。”

贾雨村一听,吓得浑身发抖,更不敢走了。他已认出宝玉,见他未戴枷锁,小鬼们又对他尊敬有加,这时顾不得颜面,向宝玉便跪,口中直说:“宝二爷,救救我吧,宝二奶奶可是我救的!”宝玉一听此言,立刻问他:“宝钗呢?她在哪儿?我的孩子呢?”鬼使从旁边过来,一脚将贾雨村踢翻,说道:“侍者休要听他胡说,牡丹妃子现已归天,最初虽是他救,最后却被他害死。”

宝玉一听宝钗已经归天,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这时鬼使催他赶紧走,宝玉只能继续前行。到了都判府,宝玉施了礼,却见甄宝玉也在府里,都判官把两个仔细瞧了瞧,并无不同,便问鬼判:“甄宝玉早已到案,为何又抓来一个?肯定弄错了!”鬼使吃了一惊,急忙看那生死薄上,果然写着“甄宝玉”三字。这才跺着脚说:“真抓错了,又把贾宝玉给弄来了,这可怎么办?”鬼判道:“怎么办?原路返回,再送回去呗。”

此时宝玉看出苗头来了,对都判说:“这可不行!你们想错就错,这是什么道理,走!咱们去王爷那里说道说道!”鬼判鬼使一听他要去王爷那儿理论,急忙连连道歉,又让都判求情。都判一见此情,便与宝玉说:“侍者放心,都是自家兄弟,谁还用不着谁?你有什么要求,兄弟们给你补偿一下便是!切不可惊动上面。”宝玉便说:“我只有两个要求,要答应了,我就不找。”都判说:“讲来听听。”宝玉道:“其一,你们需把等会儿擒到的贾雨村放回去,将来的油锅之刑也免了吧。现在我与那块顽石业已分开,我得借这人的“假语村言”去归结《红楼梦》一书,好刻在石头上面。”都判喜道:“这个容易!我且让他再多活几天。”说完翻开生死薄,找到贾雨村的名字,将他阳寿时间的末尾数字改了改。

这时小鬼押着贾雨村已经到了,鬼判吩咐道:“你们两个先把他送回去吧,都判刚看了,还有几日活头呢。再来时,他便能立大功,将油锅之刑免了。”小鬼们一听便恼了:“合着我们这趟白跑了?”鬼判骂道:“两个懒货,想找打是不是?”说着就要抡胳膊。两个小鬼儿见事有不巧,赶忙又带着贾雨村折回去了。

见他们走了,宝玉又说:“我既不能早死,得有个长寿夫人,免得后半生孤独。”都判想了想说:“我先查查你下任妻子的阳寿。”说完,又翻生死薄,看了看,苦笑着说:“这个可不好改,这不是加一笔减一笔的事。”宝玉上前一步,名字已被都判死死捂住,阳寿却只写着“四十二”,于是便夺过笔来,将“四”字抹掉,填上一个“八”。喃喃自语道:“这还差不多。”都判见事已至此,没法儿再改回去了,只能这样。连忙将生死薄合起来,怕他再改别人。

宝玉见已达目的,再提框外的人家也不会答应,便向都判官和甄宝玉告辞。问起甄宝玉个中原由,甄宝玉说:“我虽未被治罪,但家已被抄,无家可归,想去家庙避难,却被那些没良心的亲戚赶出来,沦为乞丐。我饿了几天,昨儿被冰冻而死,被小鬼儿们擒到这里。所幸一生未干坏事,都判怜悯,想给安排个差使,正在这儿候着呢。”宝玉点了点头说:“恭喜恭喜!”说罢转身离开,鬼使鬼判又把他原路送回,不提。

宝玉返回阳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二爷!”“二爷!”睁眼一瞧,果然是她!

要知宝玉看到了谁,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