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我不敢一个人住家里,却也不敢说出需求,因为商店就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挤不下家里第四个人。晚上,斑驳的灯光从窗外照进来,窗帘的影子投在床对面的墙上一晃一晃地,有时候像人影,有时候又觉得像其他别的怪物。我就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把头蒙在被窝里好一会儿,又偷偷探出来看看墙上的影子还有没有动。经常折腾到大半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习惯了一个人睡,一个人住。这么多年没跟母亲睡过一个被窝,现在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反而觉得别扭。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叫醒两个高中生,然后趁她们穿衣、梳头的功夫,给她俩倒好热乎乎的洗脸水。
直到高中生出门上学,听到门开了又关上,才又听见母亲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声,开始了她的大嗓门儿:“老大,你早上想吃啥饭,我给你做!”
“随便,我还想睡会儿。”一夜没睡好,此刻倒睡意更浓。
“起来洗个澡吃饭,吃完饭跟我去菜场买菜,中午饭菜得提前准备,不能拖学生后腿。”母亲走了进来。
我伸个懒腰,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澡、吃饭,陪母亲上菜市场,再回来陪她摘菜洗菜做饭……
母亲说,陪读不容易,要照顾高中生的情绪和生活,不能大声说话,要踩着她俩放学的点儿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端早了怕凉了,晚了又怕耽误学生时间。孩子对饭菜提意见就得马上调整,孩子给脸色就要受着。
母亲还说,她去开家长会,妹妹的班主任说,现在一切以高考为重,家长要学会角色互换,现在孩子们就是家长,家长就是孩子。家长再大的情绪也得忍着,不能影响孩子的情绪。
“所以,你这病,就是陪读陪出来的?”我没有参加过高考,也完全不能感同身受。
“买菜回来路上就觉得头晕,还好旁边有一棵树,我就抱着那棵树才没有摔倒,要不是那棵树,你妈就麻烦了!”
“你这都中风了,老二都不知道?”我有些质疑。
“是轻微中风!”母亲纠正着,“哪儿敢让她晓得,不能影响她学习。我当时就给你爸打电话,他过来带我去医院打了针,那几天你爸在这儿陪读,跟老二说我有事儿出去几天。这不一出院就来侍候她们。”母亲像个勇士。
“反正我孩子以后上高中都住校,我是不会陪读的,读个书有什么了不起,都给惯的!”我有点生气。
“话别说这么早,你是没到时候!到时候你也跟我一样!”母亲不以为然。
我没有反驳她,但心里在想:我才不会像你一样!
不做陪读妈妈,这颗种子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在心里深深地种了下来。虽然多年后我才听妹妹说,母亲那次生病并不全是因为陪读的关系,而是另一件压在母亲心头的“大患”所致,但“陪读妈妈”这个词,依然成为了我心中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晃二十年过去,我仿佛像被母亲下了咒语一样,那句“到时候你也跟我一样!”像根扎在心里的毒刺,怎么也拔不掉!
“我才不会像你一样!”二十年后的今天,已是两个孩子妈妈的我,坐在自己家中,恨恨地对当年的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