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小雪。

谯楼晚市，繁华迷眼。

鼓楼钟声下，商户迎来送往，篝火交易，亮如白昼。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兴趣盎然地穿梭在贩卖瓷器与丝绸的摊子间，最后停留在一个胭脂摊前，拿起一盒香粉细细涂抹在手背上，仔细闻着它的味道。

年过半百的女掌柜挤着臃肿的身材从摊位走出，看着少女对自己的货物流露出喜爱之情，立刻吹嘘招呼起来：姑娘真有眼光，这可是宫里娘娘都爱用的香粉，保管你用了爱不释手。

少女扬了扬胭脂：“多少银子？”

女掌柜喜笑颜开地往前又走了一步，竖起一根手指：“一两。”

少女挑高眉，像是不可置信。

女掌柜意识到价格太高，立刻伸出五根手指改口：“跟你有缘，五百文。”

少女摇摇头，放下香粉，转身离开。

女掌柜拿起香粉不甘心地朝她招手：“四百也行！姑娘，价格好商量嘛！”

少女一边小跑一边回头，街市两旁悬挂的灯笼发出暖色的光，映照出她狡黠的笑容：“不信。”

女掌柜生气地咒骂了两句，又转身去哄骗其他客人。

少女依然像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如同她发间插着的蝴蝶发簪，抖动着翅膀，心情畅好。忽然间，天摇地动，繁华梦碎，装点的灯笼也尽数砸到地上，牵起火光一片。人潮惊恐，四处乱窜，有人呼救，有人跌倒奄奄一息。不知谁的血掺杂进白茫茫的雪里，很快又被杂乱无章的脚印覆盖。

少女觉得天昏地转，连番被人撞得站不稳，发簪也落地，被踩得稀碎。她亲眼瞧见房屋轰然倒塌，夷为平地，远处的天空更是出现莫名的光彩交错。地面同时裂开数条巨缝，地中火与地底光怪异骇人，逃跑者避之不及，发出惨叫声的同时坠落深渊。

雪越落越大了。

裂缝蔓延至远山深处，参天大树也倾塌在地，山体滑坡巨响隆隆，顷刻间，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火终于熄灭。月光清冷，雪也已经停了。

残垣断壁，余火燃烧，尸横遍野。少女强忍恐惧，在陌生的荒野踽踽独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大声呼喊起来：“爹！娘！”

少女红着眼眶一边呼喊，一边翻看满地的尸体，频频失落，无一人是她的父母。

寒冬里，少女越发无助恐慌，心不停往下坠落，眼泪也止不住流淌。

忽然，有动静传来，少女循声望去，是死去的人一个个爬起，四面八方朝她走来。她吓得连连后退，不禁回想起曾与娘亲的一段天真谈话。她曾问人去世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吗？娘亲当时是如何回她的呢？

娘亲说的是人死如灰飞烟灭，理应如此。可人也有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赖耶八识，前七识随身灭而消亡，但第八识则可因生前遗愿残留人世，所谓人之灵识。

当时的少女对娘亲的话一知半解。可眼下，虽着回忆的到来她好像领悟了什么，对眼前“死而复生”的人有了新的认知，但仍懵懵懂懂，恐惧不已。

随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少女已无路可退，只得屏住呼吸，这时，身后一双手快速向她伸来，她下意识转身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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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声划破寂静夜空。

圆月高挂，银色的光洒落在地，氤氲出一层朦胧感，勾勒出一座模糊不清的院落来。此时，一位盲眼的中年妇人只着睡衣匆匆忙忙穿过长廊赶向声音传来的房间。因为着急，她开门进去时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妇人摸索着去往床边，并唤着屋内的人：“小柳！”

来人是房间主人柳柳的母亲柳大娘。

平日里早已熟悉的房屋布置因为情急一路磕磕绊绊好几次，好不容易到了床边，柳大娘一把掀开床帘，露出床上人血色全无，冷汗涔涔，且与刚才梦中少女一致的脸。柳大娘的一双手不停向前，直到抚摸到坐着的柳柳的脸，确定无事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情展开了些许笑容：“又做噩梦了吧。”

柳大娘揽住女儿，轻轻拍她的背，柳柳也低低“嗯”了声做回答。

柳大娘心疼道：“一定是中秋时候那几桩生意忙的，要不妈还是到前头去帮你吧，省得大事小事总要你一个人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