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雨丝似断了弦的线般杂乱无章地打在山峦之中,就像隐藏在危机当中的云霓国江山,摇摇欲坠、毫无定数。
一辆马车迎雨踏风颠簸而驶,车轱辘滚动碾碎了地上的残石子,所经低洼之处,泥水四溅。泥塘中,圈圈涟漪接连泛起。
马车停了。
谢宣宁掀开马车内侧窗竹帘一角,抬头望了望荒山尽头那一抹灰蒙蒙的天空,若有所思。
“春迟,到西风庙了吗?”
她还未等到侍女春迟的答复,却被耳边突然传来的一阵沙哑男音所打断:“快了,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烟雨弥漫之间,只见一男子披散头发,挺身直立在风雨之中,衣袂飘飘,身后隐隐群山朦胧。他稍稍恭敬地弓了些腰,长长的乌纱从帷帽帽檐垂下,正好将他的脸与外界隔绝开来。
“小姐……”春迟开口欲言。
谢宣宁暗暗摇了摇头,对春迟摆手示意勿言,而后接过春迟递来的油纸伞,端庄从容地从马车上下来。
怎会有第三者?她不禁心中发问。
莫非是千闻楼走漏了风声?
来到此地,便是谢宣宁从楼内掮客重金采买得来的信息,理应密不透风,否则难以在京畿立住脚。
千闻楼号称京城第一大名楼,表面是京城权贵名流娱乐休闲之地,实则为消息贩卖交换场所。西风庙所处的无名荒山东临云霓国,西接沁阳郡。寻常人不知世有此地,她也是借了老师长珥的力、费了不少心思才打探到这里。
不过,千闻楼向来做事谨慎,如此一说,眼前这位陌生男子理应是千闻楼派来接应她的人,这样想来也说得通,她稍稍打消了适才顾虑。
谢宣宁朝他微微颔首,随后刻意与男子保持着距离。
虽隔着一段路,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不知是临近傍晚的凉意,还是男子背影中隐藏的杀气。
谢宣宁不由自主地轻扯着右手皓腕上佩戴着的菩提子,小心翼翼地跟在男子身后。
一路上瘆得慌,走几步便远远听见一声似有似无的狼嚎。当她全神贯注下来时,狼嚎声却突然消失了。
越靠近目的地,她越不敢松懈。千闻楼事先告诉过她,西风庙有狼,还是血色眼珠、满嘴獠牙的恶狼。
不知跟着男子走了多远,只见百步之地有一处小破庙。
牌匾上模模糊糊刻着的“西风庙”三个大字已被风雨摧残得不成样子,檐边布满了蜘蛛网,残缺的佛像横七竖八地倒在须弥座上。香炉倾倒,香灰散及供桌,只剩半截的檀香木东倒西斜地插着。庙里早已失了香火味,而那庙外,无人问津的大铜钟大布满斑驳锈迹,孤独地躺在枯井旁。
西风庙已许久没人光顾了。
谢宣宁随男子来到庙侧破旧的柴房前,临近傍晚,又逢雨天,没有火把,更没有一丝月光,周围显得异常黯淡。
男子不知何时点了一盏灯,烛光虽幽暗,但好在屋内狭小,足矣明室。
他将灯递给她,无意间,指尖和指尖相碰,接触的那一刻,她顿觉他的皮肤如此冰凉,没有丝毫温度,不像是个活人,倒像是长期储存在冰棺中的尸身。
不觉后怕,她的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男子将手收回去的一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背顺着她的手侧轻轻滑过。
微妙之间,她的耳廓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桃红。
男子收起乌纱下不易察觉的浅笑,环手抱胸道:“姑娘推门看看,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语气中带有些许傲慢。
“最好什么事都没有,你要是敢搞出什么幺蛾子,我便立马杀了你,一招毙命!”春迟怀里揣着短刃,恶狠狠地盯着男子。
谢宣宁想到方才那手?
这人是故意的么?还是有意的?
她轻咳了一声,贴紧春迟。
春迟是她初来云霓国时,霁月国国君精心为其挑选的贴身侍女,自幼女扮男装随父替霁月国除恶斩秽,身手矫健,深受霁月国国君器重。只不过而今物是人非,入云霓后,举步维艰,春迟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霁月国皇室唯一的血脉——谢宣宁。
眼前这人看来绝非善类,是友是敌一时间难以分辨。即便凶多吉少,她都要探探其中深浅。有春迟在,她自是放心。
谢宣宁推门而入,春迟则时刻警觉这陌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