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章:巢穴(一)(1 / 2)微生共和国首页

灰白,苍芒,雄浑。

我机械地迈着步,几乎是拖曳着旁侧一步一喘的沈依然。

广邈,无垠,浩瀚。

十公里的直线距离,湿软的地面,还要避开色泽鲜艳的剧毒种。

轻风,炽日,平川。

一条小溪,潺潺的声音;以及浸满每一滴水的碧藻。

地衣,菌毯。

阳光同时闪着诡谲的笑靥……至少在我看来。

我走在队伍最前面,把靴子从软烂的菌毯里拔出来,一回头,伊染搀着沈大小姐,老赵在旁边汗流浃背,只有小轻盈仍蹦蹦跳跳保持在我身边。

我弯下腰,又收集了一试管丘陵向阳坡下的菌体,密封,顺手扔进了身后的背包——回去时走另一条路,这些样品全要送进支局实验室,以判断是否有潜在的突变风险。

小轻盈笑着递给我一朵九彩斑斓的蘑菇,左一个“李哥哥”右一个“李哥哥”叫得正欢。

我笑一笑,接过,也封装起来。

“原地修整!”我同时听到老赵捏起嗓子喊了一句,所以用殖生取代了部分菌毯,席地坐下;其他人也靠近过来。

沈大小姐并着双膝,气喘得平缓了些,伊染替她擦了擦汗。她道了谢,然后对我说:“在我的印象里——在沿海支局的时候——执行这种任务似乎都是走空路前往、步行着返回的。无论是为了减少感染概率还是节省体力,那样做应该都最为合理。”

我正想着,老赵却已笑着暂我答道:“那是远域界巢穴的处理方式。我们去的这种近域界巢穴要求往返时采样送去实验室,自然得走陆路。而汽车在菌毯上会被腐蚀,所以我们只好步行喽。”大家深以为然。

前方不远处是座荒城,再往前靠近是立交桥四环的样子,我们现在应该正处于面目全非的市郊。我犹疑一下,拂开近半尺的菌毯,发现其下果不其然是国道103的遗骸,已经是坑坑洼洼了。

近处的布满菌斑的石块到现在才能看出是坍记的平房,偌大的城市中竟到处是残垣,所有幸存的建筑全都在来的九分之一,六十余年的时间原来可以改变这么多,以致于两三百米高的大厦上也爬满了巨大的地衣。

我记得地图上这座城是叫青城市来着,城中一片颓废的灰与浅绿在天空无可复加的蓝色映衬下竟如此讽刺。我想象这里曾有一片歌舞升平,灯火灿烂在世界中心,繁星满天,却丝毫不留下孤独的影。

“该走了。”老赵说,一段时间后。

“起来吧。”伊染冷道。

“整装待发。”沈大小姐回应。

“嘻嘻,走喽!”小轻盈蹦蹦跳跳

荒芜如潮水般袭来。我视野中繁华尽褪,被淹没其下,一下子暴露出惨色的现实。

“好。”我平静地站起身,点一点头。

于是众人再度跋涉五百米,一转弯,移到了一处看不出样子的地铁站旁。

“所有‘参宿’一到十九,‘毕宿’十三到十七,共计二十四个巢穴都分布在这荒城中;这里是距域界线最近的巢穴聚集地——相比之下,方圆一百公里内巢穴总里的密度不可谓之不大。”伊染轻声解释道。

“今天只去‘参宿九’,其它的有另外的小队处理,我们只要做好园丁职务即可。”老赵说一句。

我看着疑惑的沈依然,又补充一句,”也就是清缴——清理过度繁殖的菌种,缴获采集“核心”。

沈大小姐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巢穴核心,巢穴的大脑,把它分离带走可以有效抑制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巢穴的突变、增殖。”

“这方面,你肯定不陌生。”我朝她笑一笑,她也向我勾起嘴角。

巢穴,世界上最奇特、最神秘、最强大的生态系统,如今遍及菌毯所在的每一个角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菌毯也不过是它的一部分在外延伸罢了。

菌毯,在阳光普照之下,生产出的难以估量的庞大数目的有机物,90%以上都通过基部的营养菌丝输送到了巢穴之内。巢穴主体,由成百上万种不同克莱茵菌类交织共生成空心的瘤状,每个巢穴的主体菌都不相同,至今没有两个一样的巢穴。而复杂的组成和共生关系也让巢穴内发生疯狂的进化——一部分营养菌丝竟虬结成了神经节的形状,而且随时间推移一步步复杂化:通过随机产生突触链接并同时清理无效格式,核心,在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智能。于是乎,巢穴有了自己的智慧,会有方向性地指导菌种、病毒突变,有选择性地控制它们增殖,俨然一个政体,一个独属于微生物们的,“微生共和国”。

我记得钱知行院士写过一本教材,其中相当一部分内容我还记得(注:见附录一)。

“快来!”小轻盈朝我们招招手,然后嘻笑着一下子钻到了地铁站的铁槛门后面,消失在一片幽暗里。

我这才回过神,赶忙和其它人一起跟了上去,开始向巢穴深进。

被蚀穿的牌子上写着地铁3号线,只能通过从模糊玻璃板射入的昏暗灰黄的光线看个大概。我们一行人纷纷挤过狭窄的两道铁槛间的缝隙,却找不到赵轻盈,只能看到穿过几十年积灰的几排或旧或新的脚印。

“轻盈?”老赵终于收起了笑脸,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却激起无数回声。

我同时听到滴水声和悄然的轻笑声,于是直接踩上停运了的电阶梯,一言不发带头向下走去。

扶手上皮革的部分被细菌分解腐蚀散发出恶臭。脚下的钢踏板也松松垮垮仿佛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我再向下一步,踩上坚实的被菌毯遗漏的半块瓷砖,正前方是反向的一处阶梯入口,左侧是延伸向站台的“L”形走廊。

“小轻盈?”我也试探一句,然后把手电筒和视角猛地上抬,果然看到一个突然放大的人影,一下子从正上方砸进我怀里。

我挨了一下闷的,痛哼一声,向后踉跄一步。

小轻盈又冲过去扯一扯伊染和沈大小姐的衣角,叫了不知多少个“姐姐”,最后才乖巧地牵上了赵无恙的手。

“抱歉——轻盈你少胡闹。”赵队虽是责备,但语气不够坚定。

“你没事吧?李舜生?”沈大小姐上前一步问,面上一丝担忧。

“你担心他——他可还死不了。”伊染一挑眉,不屑道。

“最喜欢李哥哥了。”小轻盈“咯咯”地笑着。

我根本生不起气来。

“走吧。”我惜字如金,左转向深处走去。

前方是巢穴闭合的外壁。上面有印刻“参宿九模糊字样的钢闸。简笔勾勒的

那个数字告诉我,这里由特遣队215负责。

——特遣队是勘察队的高级形式。后者中七名队员若有五名及以上解锁二达到指标自动晋升为前者,届时全察队,将更多地执行精锐任务。特遣队的队长一般为八级,成为九级勘察员的卓越功勋,也会被分离出队伍,被赋予另一层身份:特派员。特派员虽单独行动,多担当大型联合任务的总负责人,但其编制却属于先驱的直隶小队——先驱是对十级勘察员的尊称。前者全局总计97人,后者方支局的两位先驱分别坐镇北昌分局和合阳分局,疆北分局由支局总书计负责。我们总第114勘察队应属于中坚力量,接近内围,但远远不及——

老赵迈过一丛看似正常的香菇,把授权卡插上闸门,特殊材料制作的钢闸向内弹开。

闸门外的走廊虽被菌毯铺满、墙壁上也挂满地衣,可至少仍可看见笔直的形状。闸门之内则不然,四处是曲折、回环、弧状的菌瘤,看起来简直是巨人的胃一般:光滑、紫红的菌膜覆盖在廊壁上,将棱角分明的部分蚀成了内陷的圆坑;中部较廊道两侧的菌毯稍厚稍高一些,两边角落里居然积着黑漆的菌液;内部整体或呈喇叭状,向着前方加高加宽,在地下蚀出一个弧状、巨大的胃室;地面上有7011发光细菌B,向着前方形成了一条发亮条带,正诱导我们层层深入。

那光线发蓝,然而带着淡淡的紫。映在菌壁上,回射出幽暗浅碧的光。像是燃烧蓝火的油灯,也像是月下斑驳的浪头。它忽地从地面变得立体,正如那听命于魔鬼的青蓝的邪徒,恭候我们去会见他奸笑着的主人。

我一脚迈了进去。邪徒退散,图像又扁平回原处。我再前进一步,老赵跟上,我们却于此时遭受了袭击。

一条鞭子样的菌株,三米有余,藏在一入巢穴的墙角,也是视野死角处,只一颤,把长有倒刺的鞭梢以看不清的速度向我挥来。

我始料不及。伴随破开空气的声音和皮开肉绽的脆响,我又踉跄一步,背上挨了一记狠的,明确地知道已经出了血。

赵无恙,一个闪身,躲开了鞭梢,随后又手急眼快地握住了从我背上弹开的那一截,当即立断地运用起自己的共生体——7199硅藻。

一层亮莹莹的物质当时覆盖在他的掌心。只一握,继续分泌,两三毫米的玻璃便把那玩意儿包了个严实。用力一拗,齐茬断开,三截鞭子,有两段便落在了地上。

他再握住最后乱舞的那一段,把它彻底封在了不可分解、难以腐蚀的二氧化硅中,这才松了口气。

沈依然同时跟上,让她的“饕餮”把地上不断跃动的两截鞭子食了个干净,然后担忧又没好气地说:“怎么每次受伤的都是你。”

“7081打人柳。”伊染扫了一眼,迈进来,又道,“为什么不是他?咱们之中,就属他最皮糙肉厚,怎么打都打不死,恐怕全局也没几个人在这方面比他更强了。”

“喂,喂,话是这么说,我是拿来这么用的么?”我摸一摸背上正在愈合的伤口,确认了毒性不强,抗议道。

“快就拿来这么用吧。”伊·丧心病狂·染和沈·被教坏了·大小姐一起掩着嘴轻笑,我感到了莫大的悲哀——虽然这是好事:沈大小姐渐渐熟悉了我的特质,并熟络到敢于当面嘲笑我了。

很好,这样不到一个月她便能融入队里了。我寻思着,良久才意识到小轻盈正笑眯眯地掖着我的衣角。

“走吧。”她和老赵一起轻声说。

于是我们一行继续向深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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