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与一大早便听见房门被谁擂得震天响,他躺在床上不胜其烦地翻身捂住耳朵,可声音还是不依不饶地传进来:“师父啊!起床啦!大伙儿都吃过早饭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啊!”
从前虚与睡到日上三竿也不会有人来叫他,最开始和现在是因为孤身一人,中间那段时间有人会留着饭等他一起吃。现在想来只能感慨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会变化不同。
虚与暗自叹息,起身去开了门,强颜欢笑也给不出什么好声气:“小狼,你的精神可真好。”
玉泷见虚与出门来了,烟绿色的眸一下子跌入星辰般闪闪发光:“师父一大早起来也很有精神!”
瞧瞧这倒霉孩子,又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现在的情况有些奇幻,虚与也说不大清楚,至少他还没有摸透啸风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几天啸风几乎是一有空便拉着他劈头盖脸的问许多他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对待他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只让虚与先找间房住下。啸风没有安排人进行监视,当然仍旧在一定的时间和范围内限制了虚与的行动。
虽然有吃有喝住在这里舒舒服服还不赖,但虚与此时有必须要完成的事,因此急迫地想要离开。
然而啸风给他的自由限度极大,却只有一条不可违背:不能离开这里。
虚与感觉啸风的意思是要他做温水中的青蛙,下面架着火,察觉到危险时已经插翅难逃了。
玉泷则是在虚与被安顿下来的当天屁颠屁颠地将赤尾送了回来,和他哥一样爱问东问西,开口闭口不提来意。最后虚与打算直接“请”他出去了,玉泷才扭扭捏捏地问可不可以收他当徒弟。
“兄长说我没用,一直不肯教我本事。你带着刀行走天下,一定很有本领吧?可不可以教教我,我想变厉害,这样我就能保护长兄长姐,还有总偷偷塞给我糕点的花婶婶、守城门的阿森哥哥……我们也不必把自己困住了。”
仰脸的小狼崽一字一字说得极认真。也亏得啸风和雪瑟不在此处,他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玉泷自顾自说完,也不管虚与答应没有,大声喊了句“师父”就兴奋地低头冲了出去。
虚与一时无语。他深觉狼族的人都太过武断专行,没有一匹狼愿意听听别人的想法。不过虚与确实没有答应玉泷自己要教他,面对他时依然有十分的主动权。
抱着物归原主的赤尾,虚与心情大好地决定再去睡个回笼觉。
狼族的作息日夜颠倒,虚与一时适应不来,多半是闹得玩,起得也晚。虚与白日梦醒之时外面人声渺绝像座死城,饿了还得自己去找吃的。幸好每次他偷摸去厨房,都能找到新鲜的食物。
不过玉泷是个例外。不知是不是小狼崽的精力实在太好,不论什么时候虚与见到他,对方都活蹦乱跳。
此时玉泷熟练地拉过虚与的手臂,说:“师父,我留了饭和你一起吃,吃完能教我用刀么?”
对方的话语如此稀松平常却也分外特别,虚与心头一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小狼崽毛茸茸的发顶,回道:“嗯。”
当然虚与回的只有中间吃饭那句。
虚与跟着玉泷来到餐桌前,眼见桌上的全是各式的肉食,便学着玉泷的样子点着额心感谢了那个不吃素的狼神大人。被逼着吃菜的那段时间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依然惨痛。
两人还未开动,倒是拖油瓶先从虚与里袖内钻出来,扑到食物上大快朵颐。这个拖油瓶一见啸风或者雪瑟便一动不动装石头,人走了立马生龙活虎,简直是个欺软怕硬的典范。虚与懒得理他,坐下先行填饱自己的肚子。
玉泷反而兴致勃勃地拿东西不停投喂拖油瓶,也不知他到底饿不饿,是不是真的没吃饭。
虚与吃饱喝足后将碗筷规规矩矩地放好,回头见拖油瓶整整胖了一大圈,而玉泷还在兴致不减地拿着食物往拖油瓶嘴里塞,活像给宠物喂食时不知分寸的小朋友。
恐怕就算是妖怪也经不起玉泷这般摧残,虚与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玉泷忙停手,见虚与餐毕,跳起跑来拉住虚与的手臂,兴冲冲道:“师父师父,现在教我用刀吧?”
虚与自然要一口回绝掉,可是话到嘴边字音刚刚滚了一半,生生被身后突然响起的低沉男声吓了回去:“哦?教你用刀?”
这声音耳熟地叫人直打颤。玉泷与拖油瓶两个不省心的此时一个立得端端正正活像罚站,另一个日常闭眼动也不动装石头,来者是谁便再清楚不过了。
虚与僵着笑脸后仰头向一脸冷意的啸风招手:“啸风,早啊。”
啸风轻颔首道:“嗯,早。”
玉泷看啸风语气平缓,猜测对方心情大概还不坏,于是也鼓起勇气说:“兄长,早上好啊!”然后用亮晶晶的眼神望向自家兄长。
哪想啸风立刻变了脸,拧眉一瞪,语气不耐地说道:“你昨天又干了什么好事,还好意思向我问好?还看什么看,等会儿我再找你算账。”
日常被算账的玉泷苦哈哈地皱起脸。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玉泷和啸风都不像一个爹所生。至少最浅显的面部神经迟钝便未遗传下来。虚与想到这里差点乐出声,幸亏及时收住了,轻拍脸让自己冷静一下。他起身,抬头与啸风对视,正色道:“其实玉泷方才说的都是呓语,我没收他当徒弟,更不会教他什么刀法。”
有些事情,还是解释清楚为好。
玉泷一听不乐意了,露出被抛弃的大型犬类的表情,声音委屈极了:“师父——”
“既然要用刀,不如带上我?我也想借光一看,玉泷,你说如何?”啸风如是说道,将选择性装聋作哑,无视了虚与的解释。
必须要接的皮球被啸风一脚踢给了玉泷,玉泷也极乐意来接。他使劲儿吸了下鼻子,脸上的乌云一扫而空,转眼便是晴空万里。他笑容灿烂恨不得将脸笑作两半般,点头如捣蒜:“当然当然,兄长一定要来!”
啸风一扬下巴,向虚与示意:“就这样。走吧,现在去。”
虚与看得目瞪口呆。
这俩兄弟一唱一和便擅自把事情敲定了,完全不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面对地头蛇势力虚与只好选择低头,不情不愿地回房取来赤尾,身后还跟着两头狼,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是被押送往刑场。
不就是在人面前耍个刀嘛,耍不好还能把他吃了不成?虚与提着赤尾出房顺手带上门,看见等着的两头狼眼放绿光,又难免往坏的方面想。
“师父,这个院子不大,如果您觉得施展不开我可以领路去更宽敞的地方!”
玉泷抱着圆滚滚的拖油瓶一起过来,见虚与真的提了刀来,他开心地猛收紧手臂,差点让拖油瓶把刚吃下去的早饭吐出来。
“这里就行。”啸风一锤定音。
他没玉泷那么殷勤,说出的话却要比玉泷有分量得多。虚与自然选择听啸风的。
其实这个院子算不得小,只是中央生长着一棵巨大的狼槐树,几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间,灰色圆绒状的狼槐花安静地开在枝叶间。
虚与心中略有触动,便点头称是:“这里很好。”
对于玉泷来说,只要有本事可学就够他乐的了。他从善如流地同啸风退到狼槐树下,给虚与挪出足够施展的空间。
这还是离开狐丘以来,虚与第一次正式地练刀。横起赤尾,如同鲜血染就的刀身光滑明亮,虚与清晰地看见映在其上他自己的火红发丝与闪过复杂神色的脸。他垂眸抬刀准备起势,唬得无端吹过一阵大风,害他尚未全数束起的发丝乱舞,睁不开眼来。
啸风紧皱眉头,不耐地啧了一声,这股邪风才骤然又归于平静。大风骤歇,几朵狼槐花没来由地落下,浑圆的花朵好似颗颗浑浊的泪珠,最终落入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