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办法,不管他是真夸奖还是假夸奖,这事还得我做,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说我阴暗、说我滑头也罢,可是我分内的工作就是我的领地,我还从来不让别人插足。
我带着小武就去了那个人家了,这在镇上还算是排场的人家,足见男主人当初做机关干部时候的风光,坐落在镇的主街上,前屋是三间两层小楼,外面通体贴着瓷砖,可惜掉了几片,露出里面斑驳的水泥墙体,大铁门上的油漆已经基本没有了,整个门面上都是锈迹斑斑,但是仍然可以看出那是2.5毫米的厚钢板焊的,门两边各有一个大花盆里面的当时非常值钱的铁树已经被冻死了,就剩下了60公分高20公分粗棕黑色的主干了。
灵堂就在进门院子后面的主屋里,遗体周围坐了一圈神情凝重的人,死者为大,我们进门也得入乡随俗地为逝者行了叩头礼后,有位穿着正式点的人过来与我握手,说是认识我,他把我们引到院子里的一处空地,找了两条大板凳,请我们坐下,递烟过来,我们都说不会,他自顾自地点着了,客气地自我介绍说:“魏科长,这事还麻烦你来一趟啊,我是他的家下侄子,在村里做事,俺叔这事情你也知道的,他家现在实在是太困难了啊。”
我说:“事情我都听说了,领导叫我来看看,在政策范围内,尽我们能力该给的一定会给到位的。”
他向披着一身白布的老太婆指了指:“我婶子现在没有任何收入还欠了那么多债,按政策给的那么点肯定不行啊。”
按政策给肯定不行?这话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没有政策你叫我拿自己的钱给你?
我问他:“主家有什么想法?”
他吸了口烟,说:“我就代表我婶子了,魏科长,俺叔这当初要是没有被弄下岗,这些年少说也能多收入二十万元,这他一转身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留下一摊子债务,丧葬费、抚恤金一共算到三四千块,够什么的?”
我说:“这里的情况高站长和我说了,首先啊,你德弄明白,我们不是来帮他家还债的,你说说,他们主家想要什么条件,有理有据的,都可以提出来。”
他说:“魏科长,你这样说我就难办了,要是有理有据的,还用我说吗?那都是能算出来的,可是,这解决不了他家的问题啊,你看看西墙根的那几个人,其实就是来要账的,他们知道这家以后就没有收入了,眼珠子就盯着这两天收的丧礼钱了,这钱要是拿走了,我婶子以后也没法活了啊,一点也不人道。”
我看了那几人一眼,才发现他们也一直看着我们几个,就说:“这人去世了,该火化,入土为安,长时间停放在家里,把活人也拖疲劳了。”
他侄子说:“不是我们要拖,这要是把丧事办完了,这家以后肯定就没有人问事了。”
我说:“丧事该办还得办,拖着就能解决问题了?你帮他家提提看,还想要多少合适?”
他把烟头往大板凳腿上一摁,说:“魏科长,我们不是为难你,你可怜可怜他们这一家子吧,这些年欠的工资不算了,你就算救济的,给他们十万块钱,行不行?”
“你也太看起我了,老弟,你看看我是值十万的人吗?按政策才该给三四千,你这张口再要十万?说句农村的土话啊,这是‘蛋比头大’啊,而且大的太多了,你这是开玩笑的吧。”
“你说能给多少?”
我知道不管请示谁,最多也只能再给个两三千块钱,可是我不能现在说,如果现在说了,我可能走不出这个家门,至少衣服被撕破,甚至一顿拳打脚踢,我不傻,于是我慢腾腾地说:“不管能给多少,我都得回去报告局长,这家家庭情况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为他们争取的,你也是做村干部的,你要告诉他们,不能胡来,这边丧事还得按程序走,不过我告诉你,不能指望有多少,另外,这里的稳定工作就交给你了。”说完,我们与家主打个招呼就回来了。
这事对于我来说真的不算是什么大事,可是如果处理不好,肯定会酿成大问题的,信访上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小事拖大、大事拖炸”,就是这个意思。
这事不引起局长重视是不行的,我揣摩着回去怎么汇报,不能跟上次似的,自己感觉功劳很大,到头来都认为我是应该的,要想让他们说我“力挽狂澜”,那就得让他们知道命悬一线。
我找到局长,汇报的顺序是倒过来的,先是说他们要的价码:十万元;然后渲染家主和亲友的情绪:伸手撸胳膊想闹事;最后又描述了他们家庭窘迫的样子,按照局长说的如果是不惜一切代价,那么就给他们十万也不算什么,毕竟要是真的出现了抬尸大闹县政府,那损失就不可挽回了。
可是局长立即说:“那怎么行,该给的我们都给了,不要拿死人来要挟我们,你去把高先良那两人给找来,我们平时对他不薄,该他们出力了。”
关键时候局长竟然想到的是“以毒攻毒”,竟然又没有给我一定的重视,我只好出门打电话,叫他们来,说是局长要见他们。
“武镇长”他们来到局长办公室,竟然没有叫我也进去,“我去”,我就是这么不招人待见?我看他们离了我能摆平这件事?
结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只是到外面打了个电话,就把事态控制住了,一切皆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后来我才知道,局长允诺给他们的条件是:今年中秋节慰问他们群体的物资都由“武镇长”和老高调剂分配。哦,他们又可以刮地皮狠狠地捞上一笔了。
黑吃黑啊!死人头上的钱,他们也敢占,不怕遭报应吗?真是没有最卑鄙,只有更卑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