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父亲的昏睡症愈发厉害(2 / 2)父亲的长梦首页

后来的三伯我是真正在在的看在眼里,并且还有些佩服。萌生想要帮他的意念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实实在在。于是当三伯问我你大也同意时,我甚至都没丝毫的犹豫,非常斩钉截铁的说道:“同意”。我看出了他眼里的恐惧但却不明白。现在想起来,其实当时也是有些奇怪,虽然我竟脱口而出,但之后心里便打起了鼓,且声音很大,震得心脏上下大幅度跳动着,我脑子里好像是闪现出一个什么,但又说不清。可我并不后悔,只是------,我真的说不清!

我没有想到,黄三伯那么快就叫来苏老支书和我签字画押,实际上,我应该想到,这位三伯是多么的缺地,又是多么的渴望得到土地!我承认,我草率了!当他们拿着公社开回来的合同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脑子里真的出现了一片空白,心中闪现出父亲黒而青的脸:父亲的眼皮塔拉着,厚唇死死地闭合着,塔拉的眼皮下射出一道光,直戳我的心。我有了片刻的后悔,后悔我为什么不和父亲商量,又后悔自己怎么这样的草率。我出了汗,我强装着镇定。苏老支书似乎看出了什么,抬起脚磕掉烟灰:“年年,要不咱们过两天再签”?我嘴张了张,三伯满是红血丝的双眼看向我,里面是期待、是希望、是担心,又是------,我的心中像是戳了根刺,我淡定的一笑:“不用,现在就签”。白纸黑字,红红的手印。三伯高兴地像个孩子,他不识字,却把这份合同看了又看,眼里是闪闪的泪光。苏老支书重重的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年年,你办了件好事”!我的心中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三伯擦擦眼角,嘴张开又合住,脸也有些红。“老三,还有什么话想说”?苏老支书问着。三伯咧着残缺不齐的黄牙,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我是想和年年说”。三伯又挠挠头,脸也更红。“想说啥你就说,地都转让给你了,还有啥”?老支书往烟锅里装着烟丝。

“年年,现在你家你说了算,反正地已转让给了我,能不能把地中心的老坟圪旦(父亲又叫它红柳圪旦)移到东面”?我的心又是一颤。要说把土地转让给了他对父亲是一极大的打击,那转移红柳圪旦对父亲便是致命的,那上面有爷爷奶奶和俊俊的一家人。其实,对破旧的红柳圪旦我早有转移的打算,小时不经常去地里,大了看见它总觉得别扭,父亲专门把它们圈在了地的中央,倒不是害怕,可总觉得------。再后来便是晓敏,她虽胆大好斗,可每天绕着坟圈子种地总觉得有些不敞亮。再说,几座坟圈子也占了不少耕地,本来很是宽敞的土地显得拥挤。于是,我和晓敏做了很长远的规划。

“其实,以前就有人就和你大说过让动一动那个老坟圪旦,放在那儿风水不是很好,可你大顽固,不同意,后来你妈想扩大耕地面积,也想挪挪它,你大死活不同意,因为这,你妈和你大生了好几次气”。老支书嘴里冒着眼圈儿,慢条斯理地说着。“我知道,那里面住着比你大命还要重要的人,可是,那的地势越来越低,一浇水就淹‘他们’的家,我也早想劝劝你大往东挪挪,东面地势高又干燥”。苏老支书再次磕烟灰、装烟丝------。

“趁着这个机会我去把村里的壮汉多叫上几个,把‘他们’往高处挪挪”。苏老支书吐了一个烟圈后才说道。

我和晓敏早有了我们自己的规划,于是,我又一次不假思索的对黄三伯说:“好。但容我几日”。老支书以为我要按照他说的去做,又拍拍我的肩:“你大的顽固我们都领教过,还有时间,慢慢的好好和他说”。我点点头。我趁机向老支书说了我和晓敏的规划:要在村里建座殡仪馆,用砖头盖的那种。老支书瞪大了眼睛:“甚?殡仪馆”?老支书的烟袋终于离开了嘴。“你小子说甚了,殡仪馆是个甚,死人住的地方。你说在村里盖上那么一个,乃能好看了?不行不行,村里盖上那么个房子胆小的人连家也不敢回了”。老支书不停的摆着手。黄三伯压根就不知道‘殡仪馆’是何物,听着老支书的话也忙摆手:“不行不行,一进村就看到那样一座房子,不好”。

“有什么不好?你们这些都是老观念,奥,那田间地头上都是一座一座的坟头那就好,那就不害怕了”?我和他们辩论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城里在变,我们农村也要变,变得干净、整齐,变得不在落后”。我用手指指不远处的一座坟头:“你们看看,三步一座坟五步一座坟,这就好看了?这就不害怕了?好好的耕地都这样浪费了。再看看更是一上坟的时候整个村子里像个什么?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红的绿的乱七八糟,地头上地中央到处飞舞着,知道的是一个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头转向老支书:“我们把他们集中起来,给他们盖上漂漂亮亮的结结实实的砖房子,他们住的不舒心”?

老支书也沉默了,烟锅里的红点儿一闪一闪。我继续道:“他们活着的时候几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住过一天好房子,现在政策好了,人们的生活好了,我也想让他们过好日子,给他们盖上漂亮的砖瓦房,让他们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住在里面,不怕下雨、浇水”。我越说越有劲,父亲的事抛在了九霄云外:“我们把房子收拾的好看一些,再顾上几个人管理、打扫,不说的话有谁能看出它是殡仪馆,还以为是什么单位呢”。我正愁怎么和老书记说这事,今天却真是个好机会,我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支书,您老当支书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在倒数的这几年里您就不想真正做点儿什么?不想让村里的老百姓真正记住你,不想让公社、镇上的领导真正记住你”?我越说越有劲,黄三伯听着及其认真,虽插不上话但不停的点着头。老支书虽老,虽也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但老支书却真的不一样——头脑、思想。我敢说此时的老支书还真有些心动,他不知声,吧嗒吧嗒抽着,红点儿闪的利害。黄三伯似乎也真的听懂了,他皱着眉看向老支书:“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看看有些坟想迁一下又没个地方,不迁哇地势越来越低,一趟水就淹了,时间长了也不行。我妈的坟也不行了,我早想着给她挪个地方了,可该往哪挪了。我觉得年年的这个想法挺好”。黄三伯比起父亲来不知要好说话多少倍。老支书又磕着烟灰,眼袋就是这样,烟锅小,抽不了几口就得磕一次烟灰,然后再装上烟叶再点燃。我看的都麻烦他们抽的却津津乐道。看到老支书有些心动我继续着:“城里开始倡导文明祭祀,就是不烧纸,放供品,鲜花。我们这儿是农村,不烧纸钱肯定是行不通的,但我们可以设置专门烧的地方。我们的馆里有很多墓地,价钱不等,但保证每家都能买起,平常有专门的人打扫。祭奠时墓地只能摆花、贡品,烧纸则到专门的烧纸区。馆里绿树成荫,鲜花满地。老支书你觉得不好吗”?黄三伯听得满脸兴奋,如同鸡吃米,头不停的点着:“好好好”。

老支书就是老支书,最后一次磕完烟灰后对我说了句:“先办好眼前的事吧”。然后又转向黄三伯:“把合同收好,千万不能弄丢了”。之后便背着手迈着招牌式的步伐向前走去。

我和黄三伯的事可以说具有了法律效应,更是黄三伯的全部希望与寄托。黄三伯的眼神、黄三伯激动的表情、黄三伯对之后生活的憧憬------,我的心又一被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