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俊一家人是父亲来到大后套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见到过的唯一的一家人,确切地说是唯一的人!爷奶本想还继续往里走,俊大告诉父亲再往里走也是一样,反正都是给地主扛长工。父亲又是第一次听到了‘地主’、‘扛长工’。
俊俊的大、妈很是随和,他们一眼便看出父亲他们是走西口来的,天黑的时候,俊妈也是点燃了一盏和奶奶一样的小桔灯,他们围坐在一起,俊大也和爷爷一样,叼着大烟袋‘吧嗒吧嗒’。小桔灯微黄的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父亲看清了俊爹——没有爷爷的膀大腰圆,也没有爷爷的浓眉大眼,脸消瘦、下巴处尖,满脸的胡须,凌乱,像白天看到的杂草,身上也瘦,敞开的衣裳处可清晰的看见根根骨头。
他们细声交谈着,父亲起先听着——什么地主,长工、管家------,父亲也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他躺在奶奶的右侧,眼皮越来越沉,直至打起了香甜的呼噜。不知多久的摇篮生活,父亲终于可以舒展、暖暖的睡了。俊俊起先还是靠在俊妈的身上,扑闪着大眼看着父亲,想笑但没张嘴,只是呡着嘴,在俊俊的眼里,父亲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够的。后来,也迷糊的睡着了。
父亲醒来时是在俊俊家旁边土屋的炕上,爷、奶告诉父亲这就是他们以后的家了,这便也是父亲来大后套的第一个家,是他最留恋、也是最痛恨的一个家!
安顿下来的爷爷和俊俊爹很是忙,他们日渐不回来,偶尔回来总要背些吃的,没心的父亲只管填饱着肚子,奶奶时时喊着他不让他疯跑,可他哪里可听,野地里、哈猫儿地里。俊妈和奶奶一样会淹着咸菜,刚安顿下来的奶奶什么也没有,善良的俊妈拿来了一小罐绿、白、黄混合的咸菜和一个小妮瓦罐儿,她教奶奶做着一新式的饭“酸粥”,这儿盛产一种黄黄的、小小的米,俊妈叫它谷米,俊妈舀一小瓢,在和一些豆子或其它,放进小泥罐里,倒些乳白色的汤水,这汤水的味道酸,还略有些小臭的味道,让人单闻着就是口水直流,但又好想吃,俊妈给小泥罐儿盖好盖,放在锅灶的一角,告诉奶奶两日后便可以打开,之后熬粥。熬粥好像奶奶也不是很熟,因为父亲以前住的那个地方只喝菜粥,俊妈笑着说,和熬菜粥一样。俊大、俊妈的善良父亲深深的刻在了心底。
奶奶在俊妈的说教下第一次熬酸粥,竟成功了,而且很好喝,俊妈说的没错——止饿、止渴还开胃,起先的酸臭变成了酸香,而且是淡淡的清香。配上咸菜,简直一个美味(父亲的原话)。俊大教着父亲喝酸粥的姿势——手捧大碗,咸菜放在酸粥的表面,嘴顺着碗沿慢慢滑动同时吸吮着,酸溜溜、滑润润的酸粥便顺着唇、口流进喉直至肚里,俊大说,熬好的酸粥是绵软细腻的,只需用嘴细细的品而根本不用嚼。父亲学着、慢慢的品着,果真如此。从此后,酸粥便成了父亲最喜欢的一道美食。父亲爱了它近一辈子并深入骨髓。父亲说,俊俊继承了俊妈的手艺,熬出来的酸粥酸香可口、浓稠正好,而母亲云花差些,‘云花’哪肯服输,硬是练就了一手熬粥手艺,别说,母亲云花的熬粥手艺连晓敏都赞不绝口。
酸粥从此成了父亲生活中的必须,直至现在,我们家其它可以没有,但浆酸粥的酸米罐子那是绝对不能没有的。父亲每日的早晨是必备的,有时晚上也来一碗,但晚上又有些不一样,晚上是酸稀饭。父亲说,胃不舒服时,喝上一碗酸稀饭,胃里即刻畅通无阻。
爷爷和俊大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父亲忽然觉得爷爷瘦了很多,力气也不如从前,总是感觉有些哪不好,他的脸色也是与日蜡黄着。父亲、俊俊家的食物都是爷爷、俊大每次回来时背回来的,父亲已想到了他们的辛苦,又想去摸鱼,奶奶严厉呵斥他,甚至威胁,俊俊告诉父亲,这里不可轻易下河,因为黄河水流的太急、黄河夜太深了。父亲知道了‘黄河’——黄浪滔天、凶狠翻滚!
奶奶和俊妈会时常跨个篮子到哈猫儿地里掏些野菜,俊俊教着父亲——苦菜、灰灰菜------,奶奶、俊妈把野菜洗干净和在爷爷、俊大背回来的口粮里,蒸成馍,又是父亲以前的味道。父亲又想了:不是后大套吃白面馍、烧红柳吗?烧红柳是真的,可白面馍呢?父亲挠着头。父亲的舌头又一次伸出唇,上翘,添着,他在回味着那顿让他与生难忘的白面馍。父亲在以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才在奶奶的口中知道了那顿馍是为俊俊蒸的,那几日,俊俊生着病,什么也吃不下,恰又是俊俊的生日,俊妈便拿出了家中仅存的白面为俊俊蒸了几个白面馍,谁知,竟被父亲赶上了,而且吃了个精光。事后,父亲虽也后悔,可白馍早已跑到了爪哇国,好在俊俊在父亲来后身体竟好了,俊妈笑着说,白馍应该是俊俊专门留给没见过面的父亲的。俊妈说这话时,俊俊又是盯着父亲吃吃的笑着。父亲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咬咬唇,勒勒裤腰带,心中想着:“俊俊等着,我定让你吃上白面馍”。
此时父亲又在不明白了,他皱着眉(父亲的顽固也决定了他总爱皱着眉)问俊俊:“大他们为什么那么累”?俊俊说:“大他们给地主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