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丈一直假笑着回应，只字不答。

在去往医院的车上，余丈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窗外道路两旁的绿化树一颗一颗的从余丈眼前飞过，就像过往的一切，童年的一切，在部队里的一切，都在余丈眼前飞驰而过。

部队生活确实会磨练人的意志，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如今的余丈已不再是那个叛逆少年，成熟稳重的气质从他迈出的每一步中流露出来。挺胸抬头，左手手捧鲜花，右手拎着牛奶水果，余丈还是习惯性的走着列队行进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向着母亲的icu病房走去。在部队的时候，余丈无时无刻不是以标准的军姿行走、奔跑、站立、坐下。战友都说他太能装了，附近又没有首长领导的，私下里放轻松点不好吗？余丈从没有正面回应过这个问题，几年以来日复一日都如此，大概因为当时的他真将部队当做了自己心里真正的家吧。

余丈推开了icu的病房门，望向床上插着各种仪器各种管的母亲，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病床边，但最终还是没喊出一句妈，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好久没见。”

病床上的母亲满头白发，挥手示意床边其他的人出去，想和自己儿子单独相处一会儿。

“儿啊，你变了……”老母亲的声音虚弱且颤抖。

余丈不知道该说些啥，回道：“嗯。”

“儿啊，妈叫你回来，是想有件事要告诉你。”

“妈，你说，我听着。”

听到余丈终于叫了这声久违的“妈”，老太太眼角流出的激动的泪水。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的缓缓说道：“儿啊，你其实不是我亲生的。你是被拐来的。当年，我和你爸在S市花钱从人贩子手里把你买过来的，小小的你哭得那么可怜。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如今，我怕是不行了，我不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让你也……”

此时此刻，老太太后面还说了什么，余丈是一句没听进去。当听到了自己是被人贩子拐卖到这个家里来的那段，余丈整个人犹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有耳鸣的声音，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胸口不由自主的大幅度起伏，嘴在大口大口的吞吐着空气，身体本能的需要更多的氧气来缓解脑袋的空白。这种不适的感觉仅在刹那之间，余丈凭着这些年在部队锻炼的坚强意志，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原来小时候特别厌恶和憎恨“爹妈”的原因就在于此处啊！

“儿啊，我没多少时间了，我现在只能在走之前告诉你，这几年你爸爸找到的所有关于你亲生父母的消息，他写在一个本子上，那个本子就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密码是你来到我们身边的那天……”

“我亲生父母的信息？”余丈对此产生了质疑，毕竟小时候最憎恨的就是这个“爸爸”，发自内心的憎恨。就这么一个当初花钱把自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男人，殴打自己时候几乎下死手的男人，怎么会把自己找亲生父母呢？

“我和你爸不孕不育，当初一时糊涂做了买孩子这样的缺德事情。当送你去部队之后这么些年，你爸爸特别想念你，在他死之前的那两年，他对你愧疚每天都挂在嘴边，于是我就劝他去为你找亲生父母的消息，算是对你的一种赔偿吧……”

“他是什么病没了的？”余丈也没想到自己会关心“爸爸”的起因。

“肺癌。”母亲躺在床上用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两个字。

“他做了这些事，为什么在他没了的时候没有告诉我？”

老母亲没有力气回答了，眼睛深情地看着余丈，微微摇了摇头。

医疗设备上指标数据变得异常，进来两个医生三个护士对老太太进行抢救，其中的一个护士一边推余丈一边解释道：“病人说太多话，情绪过于激动，现在需要静养，您先离开吧，先生。”

晚上10点的F市依旧灯光璀璨，不过路上的行人明显的少了。

余丈坐在老太太的办公室里，手里翻着“爸爸”留下的笔记。勤劳的两口子把当年的杂货店发展成了一家小型的商贸公司，老头老太太想的是在自己离世之后，能多给余丈留下尽可能多的钱，不能让余丈后半生穷困潦倒。

“丈儿的出生地应该是在S市T区七马路和小四街的B厂员工宿舍棚户区……”余丈翻阅了笔记的全部内容。S市就是余丈部队的所在地，余丈对于S市的熟悉不亚于S市的本地人，更可况他的很多战友也在S市生活定居，所以，余丈要想依据笔记里的内容在S市打听自己亲生父母的消息，这事难度不是很大。只不过，余丈始终感觉自己心里有一道又高又大的心坎迈不过去，与其说是迈不过去，更多的是没有勇气迈过去。去找自己亲生父母这事，他一直没法克服的逃避性格在作祟，余丈现在很难下定决心。

“铃铃铃！”手机铃声打破了余丈的静默状态。

“你好，哪里？”余丈习惯性的接通询问。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余丈眉头紧锁，表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