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还在下。临近入海口，车外气温明显降低了不少，车窗起了一片白雾。离停车场还有不到两公里，车子依旧在飞驰，与海浪的哀鸣摩擦出低沉的声音。

文敏突然一个急刹车，张杨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前排座椅靠背：“你干什么？”

“张老师，你带军徽没？”

他怎么可能带着军徽？张杨刚开口：“没……”又猛地反应过来：“没带军微是不是过不了安检？”

文敏在前面苦笑了一声：“是。太久没出防线了，我也忘了。”

张杨揣着最后一丝无力的希望，打开背包，漫无目的地翻找。一堆乱七八糟的物品下，手突然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将它用力拽出来，随后被自己震惊了：“这里……？”

文敏问：“咋了？”

他放缓车速，转了转后视镜，试图看到张杨手中的东西。张杨抖开三年前的军装，一枚闪闪发亮的白色六角星缀在上衣左襟处，一尘不染。在雪白军装的背景下，那枚神圣的军徽有些若隐若现，只能看清六角星外沿黑色的轮廓。它稳稳地待在那里，接受着主人注视的目光，勾起张杨的一阵心酸：“我真忘了……退役以后我再也没动过它。”

文敏显然舒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调侃：“是你的风格。不过这样就好办了，不然还得想办法让安检放你进去。”

张杨没吭声，咀嚼着军装与军徽带给自己的汹涌的怀念感。退役三年，他最大的情感波动基本奉献给了这三小时。上次感到悲哀、心酸、震惊，或是眷恋，已经忘记是多久之前了。

车子终于停下了，于是雨声大而清晰地传来。

文敏说：“你别动，我下车扶你。”

张杨说：“等我换一下衣服。”

文敏耸耸肩，下车了，在外面等他换上军装。车内空间本就狭小张杨拖着伤腿，吃力而笨拙脱｜衣又穿衣，心在止不住地狂跳。

他抬手看表，晚上十点五十二分。

不知道她休息了没有。他莫名想起她，眼睛一阵灼热。三年了，他在以为的永别中任由悔恨将自己冰封。退役前的回忆如同抓不住的流沙，同岁月一道，渐渐从生命的沙漏中溜去。但从下午文敏一通电话打来时起，沙漏又翻转回去，那些年华开始倒流回溯，轻轻落入空荡荡的记忆中。

他拎起背包，打开了车门。滂沱大雨立刻涌进车内，雨隙间裹挟着凛冽的海风，雪白的军装冰凉地贴在皮肤上，陪他回到这个承载看大半青春的入海口。

一股熟悉的气味温柔地灌满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