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张杨一直站在那里，思绪却始终一片空白。左腿在一跳一跳地痛，他没有管它，只是一动不动地呆立着。北风打着卷刮来，掀起了白大褂的一角。仿佛做了一场噩梦，直到身后一阵喧闹，他才猛然惊醒，转头看见几十个人影涌进保护线，战士们回来了。

张杨敷衍地对打招呼的人点点头，目光在寻找文敏，但文敏没有出现。直到战士们都已经去往营地，保护线前重归寂静，他惊觉，四位将领一个都没有回来。他心中一紧，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风声哀号着，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海防线上空的星海一片璀璨，境内簌簌地下起了小雪。

保护线亮了起来，楚然回来了，雪白的军装已经几乎被洇成暗红色，触目惊心。她脸上横七竖八全是蒙着尘土的伤痕，鬓边贴着两缕断发，已经湿透了。她擦了一把汗水，一抬头撞上了张杨。

张杨问：“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她抿了抿嘴唇，轻轻摇头，沉默了几秒，她开口低声说：“上校马上回来。”

张杨预感到不对：“出什么事了？余湘和白月呢？”

他话音未落，保护线又刺眼地亮起了光。文敏弯着腰，一头钻了进来，身后滴滴答答淌了一大片血。张杨给吓了一跳，紧接着听见他用一种凄厉的声音大声问：“张老师呢？张老师呢？！”

楚然说：“这里。”

张杨向文敏走去，才发现他还背着一个人。文敏弓着腰转向了张杨，半张脸上糊着已经风干或是凝固的血迹，粘住了他的一只眼睛；看样子，他并没有空当去擦。他将背上的人轻轻放在地上，声音颤抖：“张老师……首长说什么也不喝解药，她说这是你冒生命危险弄到的，应该留给你自己……她就……”

他说不下去了，背过身去，用一只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一些血痂掉了下来，落在地面薄薄的一层雪上。他在痛苦地喘息。

楚然接过话头：“她昏迷前说，军队更需要你早些回前线，还说……”

“……让我们好好走下去，不要停止战斗。”

文敏打断了楚然的话，狠狠揉着那只被血块粘住的眼睛，把上面的几块痂弄掉了。

张杨低头看着余湘，她的躯体几乎已经血肉模糊，惨白的面容倒是很清晰。她没戴帽子，手里也什么都没有，帽子大概是掉在了战场上不知什么地方。但他记得很清楚，她替他挡鬼火那一刻，帽子明明还好好戴在头上。

他蹲下检查，事实上他心里已经有数，拖了这么久，早就没有希望了。但他还是蹲在那里，蹲在离她一条几乎烂掉的胳膊几寸远的地方，用手指抚摸过她挂着冰碴的脸颊，并非常小心地避开她脸上一道一道的血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轻声问：“白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