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澜和冬至见面之后,返回薛家。薛家从外面看与京师其他大户人家并无差别,进了里面才知道,院中实则遍布守卫,戒备森严。
“六少爷。”主楼下轮班守卫的侍卫,见了他行礼。
薛澜颔首,从一侧的楼梯上去,进了主楼书房。
他关上门,移开书架一侧的挂灯,再转动书桌上的笔筒,先左后右,反复三下。
书架传出机关启动的声音,缓缓让到一侧,现出后方一道暗门来。
薛澜推开暗门进去,穿过一条很长的走道,里面别有洞天,是一处开阔的大厅。
大厅里面此刻坐满了人:薛家家主薛仲,锦衣卫佥事薛盈,薛澜的二叔兵部侍郎薛仁,薛澜的三叔大理寺少卿薛宜,还有其他旁支共十三房的当家人,悉数到场。
薛仲看着儿子,面上有为人父的自豪和欣慰,他前后娶过两位正妻,膝下就这一位嫡子,虽然年轻,却已经显露出了非凡的才能。也许现在他需要的只是时间,磨去青涩和天真,成为独当一面的薛家掌舵人。
薛澜交代此次会面的结果:“九王爷答应合作了。”
薛仲点头:“如你所料。”
“九王爷不可能真心和我们合作,他这么快答应合作,正说明他已打定主意,要通过薛家来查出景家军中的那个卧底。”但九王爷并不知道,景升身边的心腹都是跟他多年南征北战之人,薛家纵然安排了棋子渗入景家军,却离核心位置始终差了一步,现在只有铲除跟在景升身边的四个将军之一,将位置空出来,薛家安插的人才能顶上去。但景升的心腹,岂是说除就能除的?所以借助九王爷之手,除去景升的心腹之一,才是这步棋真正的意义所在,“我们在景家军中布下的暗线很快会起作用,让九王爷调查出想要知晓的人。但要想铲除威武将军身边这么重要的人,凭九王爷一己之力是不易做到的,届时他最可能求助的人就是陆熙。”以九王爷和景升的交恶程度,根本不可能对景升明言,那必定只能自己动手。自己动手又分两种,第一是暗杀,九王爷征战沙场多年,身边骁勇善战之人甚多,如果部署周全,时机合适,暗杀也并非不可能。第二就是明除,明除的话就势必需要足以服众的理由,以九王爷自己的身份来做这样的事情并不方便,只有由一位在朝中掌权,又深谙个中之道的人来做才合适。那么,还有谁比素来立场中立,看上去仁心仁德,又擅长不动刀子杀人的陆丞相合适?
当然,不管九王爷最终选择何种手段,坐收渔人之利的都是薛家。
薛仁哈哈大笑:“肖舒自诩战功高,深谙兵法之道,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此番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了我们薛家的马前卒了!”他说着对薛澜伸出大拇指,赞扬道,“还是阿澜有谋略!”先前他们卡在最后这步上已经很久,此番还是薛澜在听到九王爷义女提出结盟的提议后,想到这出借刀杀人之计,委实妙极!
薛仁此言一出,大厅内不少人纷纷附和。
他们的称赞和笑声,入了薛澜的耳,本人却一丝喜悦都没有,反是觉得十分刺耳。
“多谢各位叔伯赞扬,既然这件事大家愿意交给我办,有些丑话我还是需得说在前头,倘若有何得罪之处,还请各位长辈见谅。”
“上次办事,有人擅作主张,未曾汇报就私自追杀陆昭,这种情况,我不希望再发生。”
他虽未点名道姓,但没有人不知道说的是谁,薛盈面上倒未见恼色,反是他的父亲,薛仲的二弟薛仁很是不悦:“阿澜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二叔知你与陆家那丫头素来要好,但当时形势紧迫,盈儿出手也是为绝后患!”
“正是因为交好,我才最清楚陆熙有多疼这个女儿!”薛澜面色也冷下来,“二叔是不是觉得,现下薛家实力足够,连陆熙都不用放在眼里了?”没有动到陆家的人,陆熙看在昔日情分,尚可能睁只眼闭只眼,倘若陆昭死在薛家人手上,陆熙动怒的后果谁也无法预计。
薛仁冷哼一声:“当时宰了这丫头就行,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现场还有七皇子,二叔是不是也想一起宰了?”
眼见他二人争执不下,薛盈适时开口打断道:“此事确是我思虑不周,冲动了,日后断不会如此。”他停顿一下,站起身,环顾四周一圈,严肃道,“现如今薛家已是风雨飘摇,我们大家更该团结一致,日后都听从大伯父和阿澜的旨意从事。”
薛澜是最后一批从密室出来的,外头阳光刺眼,他不由闭了下眼,睁开后看见他堂哥薛盈站在院中。
“近日京师新开了一家淮阳菜馆,你最爱吃淮扬菜了,不如今天一道过去?”
薛澜冷冷看他半晌,开口问道:“装了这么多年,不累吗?”嘻嘻哈哈的薛盈,没个正形的薛盈,京师最有名的浪荡公子薛盈,原来全是假的。谁能想到他背后是个杀人不眨眼、铁石心肠的侩子手。
若非近日知晓薛家多年谋划,他这个最亲近的堂弟,也想不到,若非知晓他对陆昭痛下杀手,他这个最亲近的堂弟,也不能相信。
他还可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跟往常那个闹着要带自己和陆昭吃遍全京城的堂哥一样,这样若无其事地发出邀请吗?
他从前与他有多亲近,现下就有多疏远,从前对他有多喜爱,现下就有多厌恶。
“那天如果不是我发出召回的指令,你真的会砍下去吗?”
薛盈还在笑,眼睛都不眨地答道:
“会。”
“那杀完之后呢,会有,哪怕一点点的,负疚难过吗?”
“会。”
而且不止一点点,他会成宿地睡不着,也吃不下,“但又如何?我会强迫自己好好吃,好好睡,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忘记这件事情,忘记这个人,继续好好地过我的日子。”
薛澜缓缓走过来,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少年面上突兀地浮现一抹讥诮的笑:“果然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