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心里很清楚,陈家的人明摆着要避嫌,是不会来的,陆昭心里应该也一样清楚。
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大概是,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也无谓再多等一时片刻了。
一直等到外头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沈家收安堂的人来了。奇迹,到底是没有发生。
随着房门推开,一个老妈子领着一群丫鬟和仆役进来。进来之后,先客气地同陆昭打过招呼,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场面话,许是沈家家主吩咐过,这老妈子倒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径自指挥人利落地收拾起屋子。
收拾到最后,屋中只留下一座龛台,一口棺木,等着择日下葬。
等到屋中又只剩下她二人,陆昭站起身,一瞬间感觉到天旋地转的,脚下的步子都是虚的,冬至忙伸手搀扶住她。
“你要做什么,跟我说,我替你做。”
“找个袋子,将,将香炉中的香灰带走。”她气息虚得很,说句话都在一直喘气。
冬至看着她苍白如稿的面色,语气坚决道:“你不能再这样了,我让厨房做碗粥过来。”
冬至出了门,却很快就回转了,身后还领着一个出门不久正好碰到的人,一个背影佝偻的老仆。
“李叔?”他怎么会现下过来,“颜典让你来的么?”
老仆对着陆昭微微躬身,行礼。这屋中现下空荡荡的,除了龛台没有别的桌子,他将手中拎着的篮子搁在地上,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陆昭。
陆昭伸手接了过来,老仆再对她行了一礼,没有多余的话,转身离去了。
信里写的内容很简单,很快就能看完,只是简要交代了两件事情。
陆昭神色若有所思,将看罢的信纸递给冬至。
冬至接过来,三两下扫视完,倒是解了她心头一个疑惑。
难怪肖岑这货消失了几日,都没来上注香……她先前还在想,既然七殿下喜欢陆昭,自然知道这件事对陆昭的打击之大,这么重要的时刻竟然都不出现在人身边守着,死哪儿去了啊?
按照颜典信中所言,他在获知宋家五子死讯的第一时间,就差人在宫门口拦住了正火急火燎赶着出宫的七皇子殿下,让肖岑立即称病卧床,能有多伤心就有多伤心,能有多虚弱就有多虚弱。
这策略说出来了很简单,伪装的是跟宋家五子的情谊,欺骗的是心疼孙儿的太后,但难的是颜典此人,在获知情报的第一时间,就能做出最冷静最理智的决断。还有他对于人心的掌控……甚至于他为何选择在这个时点送这封信过来?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人是难以接受的,愤恨又绝望,想必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什么外界的讯息都无法去思索,然而三天过去了,不管你多抵触,多多少少都在适应和接受了,起码现在她看陆昭的状态,疲惫哀伤,但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歇斯底里了。
她现下缺的,只是尽快站起来的理由。
颜典信上说了两件事,第一是肖岑这三天在做什么,第二是宋家人目前的状况,宋夫人在知晓儿子噩耗的时候昏死过去了,陆续换了几名大夫诊治,人才清醒过来。
浅淡两句,宋家还活着的人的哀痛,宋家人目前面临的处境,清清楚楚,毋庸赘言。
陆昭原本低头在看自己的手指,听到冬至说:“其实我很讨厌肖岑”,不由抬起头。
“从小到大,义父一直告诫我,谨言慎行,凡事三思而后行,为人处世,锋芒内敛,无谓的纷争,能避让的则避让,实在让不了的,也要凡事留一线。我一直当做金科玉律在遵行,直到后来跟着义父到京师,见到七皇子殿下,我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劝诫只是对我而言,义父也疼肖岑,却是截然不同的,总是随着他的性子,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从不呵斥教训,也从不管制约束。甚至于……义父疼我,但很少笑,只有对着肖岑,他才时常笑。”
所以再不敏感的人,也能察觉到当中的不同。
“义父希望,我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却只希望肖岑,恣意开心地活着。”她也知道义父这样处理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她跟肖岑是不一样的,肖岑是大郁的七皇子,有皇帝和太后宠着,旁人又哪有他那样恣意妄为的本钱,“只是看着那家伙狂妄不可一世,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还是觉得很讨厌!”
这番描述顺利勾起陆昭的回忆,让她一时也觉得有些好笑:肖沐恩那鼻孔朝天的嚣张样,可不就招人烦嘛?所以以前她跟阿澜,才会天天看不顺眼,变着法儿地和他搞对抗。
“不过向来只看他由着性子胡来,这次倒是稀罕了,他应当很想出来找我们,却还是硬生生忍着,尽心尽力地在床上装病。”
沉默了一瞬,陆昭点头道:“是啊,难为他了。”阿澜以前就说,肖沐恩性子太直,从来不懂伪装。这样子装病欺骗太后娘娘,对他绝不是一桩好做的事情。
可他还是做了,为了她陆昭做了,为了宋家余下那些人做了。
小姑娘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抬头轻声说:“不知道李叔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冬至感觉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走到搁在地上的竹篮子边,掀开看了下:“一碗粥,一碟糕点。你许久未进食,先喝点粥吧。”
陆昭坐在凳子上,冬至端着粥碗蹲在她面前,舀了一勺清粥,递至唇畔。
这次她没有拒绝,轻轻抿着一口咽了下去。
“滁州人真是嗜甜啊,连清粥都放糖。”
哎?这前所未闻的做法,冬至起了好奇心,舀了下一勺送进自己嘴里,还好还好,甜味儿不算重。她守了陆昭一夜,现下闻着粥香,也感觉饥肠辘辘了。
两个小姑娘你一口我一口,就着一根汤勺这么喝完了一碗粥。
“冬至,得靠你先扶着我了,”她头真的重得快抬不动,全身乏力,手脚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儿,“我们先回丞相府小憩两个时辰,然后去刑部探望宋伯母和阿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