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花望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

半头村很久没这般热闹了。

路上挂着数不清的红灯笼，几个年轻人一边清理路上的杂草石子，一边嬉笑着铺着红毯。红毯是为即将到来的仙师准备的，仙师身份高贵，自然不能与村民们踩在同一片土地上。

可惜毯子价格不菲，是村民们集资租借的。若是这次仙师没收下几个徒弟，而留下些许金银，今年冬天怕是会饿死不少人。

不过，这些和他没什么关系。

苏小花收回目光，背着柴火，沉默地穿过人群，来到一个偏僻，幽暗的院子。

院子里一个面色枯槁的老头，拿着根烟斗，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走进院子，苏小花放下柴火，看向老人问道，“胡老，要是我被仙师选上……你真不和我走？”

柴火是为老人过冬准备的，老人的孩子走的早，只有一个三岁的孙子和他一起生活。日后要是没了他的帮衬，苏小花真担心老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人老了，不想走了。”胡秋吸了口烟，看着缓缓西沉的夕阳，声音沙哑，“你小子，这几天忙前忙后，课也不去上，还想被仙师选上？”

“这是看灵根的，上课没用。再说，我娘也教过我读书。”苏小花答道。

苏小花说了谎。仙师也要些俗家弟子为他们干活，哪怕没有灵根，偶尔也会要几个吃苦耐劳的俗家弟子。

不过这俗家弟子不如不当。

村民们不知实情，苏小花的娘却是和他说过的。这些俗家弟子很苦，要辛苦干活，没有灵根，还要抱着一本注定无法练成的凝气功法苦熬。

仙师往往会挑选有责任心，有孝心的孩子。这些人吃了苦，多半也不会溜回村子给父母丢人。只要他们不回去，他们便还是那让父母骄傲的仙门弟子。

熬啊熬，等他们老了，熬不下去了，一些还有些良心的门派会安排个闲差，让他们养老。没良心的，下场就凄惨了。

仙师给村里留下的金银，不过是买命钱罢了。

这些事，苏小花是不会对村里人说的。

他娘病危时，这些人不曾帮过他们娘俩。这也罢了，他们还嘲笑娘亲是没男人要，不知廉耻的婊子。他们不曾对苏小花好过，他又何必为这些人触怒仙师？

苏小花仔细检查了一圈院子，确认一切都打点好后，向胡老告辞。

“要是仙师收你当弟子，你怎么做？”胡老忽然问道。

苏小花顿住，犹豫片刻道，“自然是谢谢仙师，基本的礼貌我还是懂的。”

“鞠躬会吗？”胡老又问道。

“鞠躬？”苏小花皱眉。

“怎么，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他是你师父，你鞠个躬，说句谢谢仙师也是应该的。”

苏小花不说话，闭眼，像块死倔死倔的石头。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稚嫩的脸庞有几分苍凉的味道。

良久，他开口道，“我知道了。”

“嗯。”胡老又抽了口烟，笑了笑，“要是选上，等安顿好了，回来一趟，带不归走。”

苏小花睁眼，凝望胡老，过了良久，他应道，“好。”

胡不归是老人的孙子，也是老人最后的亲人。

苏小花脸上有毫不掩饰的难过，胡老见状笑了笑，“你小子，整天愁眉苦脸的，也不知将来会讨个怎么样的媳妇。”

“阿雪，我们约好了，她做我媳妇儿。”苏小花轻声道。

“她不行。”胡老摇了摇头，又吸了口烟，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起码，要找一个你想到她就能感到开心的女孩啊。”

苏小花微怔，过了片刻道，“我给过她承诺，她若不离，我便不弃。”

“小时候说的胡话哪能作数？”胡老摇了摇头，话语中夹着几分泥沙的苦涩味道，“不要因为一个承诺娶一个人，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娶一个人唯一正当的理由是，你爱她。”

“胡老，除了在书上，我没见过爱情。”苏小花轻声道，“它那么虚无缥缈，不可捉摸。我没把握一辈子爱一个人。但我能一辈子遵守一个承诺。”

“阿雪。我会学着爱她。”

胡老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苏小花道了声别，提起柴刀转身离去。

自从他娘去世后，他似乎便一直是这个样子，身处灰色荒芜的世界，不想去爱人也不想被人爱。他的心里似乎有一片沉默的湖，湖里什么也没有。

不过，至少他遵循自己的信念活着。

……

“哇，我和你说，今夜会有好大的月亮！”

3015年八月十五，紫霞幽幽，晚风和煦。

苏小花刚从胡老住处回来，便看见一位白衣少女踩在大石头上，举着一个大红灯笼，在苏小花院门前，笑眯眯地望着他。

女孩的笑很温柔，温柔的像有云在流。

苏小花从未见过这般美好的笑容，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时傻立在那。

很快他反应过来，有些气恼，方才盯着女孩看的模样真是丢人，他故意用生硬的语气道，“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我叫陈小禾，在想办法将这红灯笼挂上去。听说仙师们喜欢红灯笼。”

“仙师喜欢，我不喜欢。这，是我家。”

“哦……”女孩似乎有些失落，举着红灯笼的手缩了缩。

苏小花狠下心，无视女孩的失落，“好了，我要休息了，没事别在我家门前晃悠。”

女孩闻言作委屈状，“大晚上的，我一个女孩儿独自在外，无家可归，你不关心就算了，还这般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