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此以往,云芷心里总有个疙瘩,憋着难受。某次省亲,云芷便趁机与父母把话说开了:
“爹,娘,其实你们不必如此费心,我也会给二老送终的。但有个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知道:
小时候,我想要的东西,你们不给;长大后,等我什么都不要了,你们却给我了?
人各有求,我不怨你们。只是心疼当初的那个小孩,因为你们的冷落和区别对待,他童年遭受了太多的不公。放心,现在他长大了,是不会走你们的老路的。”
云芷的父母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先是一愣,而后纷纷释怀:
“是我们不对……儿女众多,总有顾不上的时候,我们也是没办法。即便知道你有怨,念着你最为懂事,我们也不该如此苛待你!孩子,可否原谅我们?”
对面的云芷没再回话了,只是以青葱玉指摩挲着青瓷杯沿,低头沉思,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最终,云芷叹了口气,端起青瓷茶杯小抿一口后放下,淡淡地回了句:
“不重要了。”
惜言看着云芷,分外揪心,抓心挠肺的,替他感到不值。
场景轮转,已是十一年后,云芷十八岁。
昔日同窗,也就是那位欺负过小云芷的恶霸小少爷“李昌荣”的爹,李郡守,被朝臣弹劾勾结外邦,证据确凿,于是被皇帝下令抄家,满门抄斩,三日后于午门问斩。
行刑前一夜,云芷去了牢房送别。
幽暗潮湿的牢房,隔着铁栏杆,云芷问李昌荣可有悔意?
“你若有悔,我可向圣上求情,将你发配边疆,此生不入中原。如此,可保你一命。”
只是李昌荣大笑了几声,笑声响彻整个牢狱,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欺负过的、如今却混得比自己好的同窗,摇了摇头,自嘲道:
“我这一生,享尽荣华富贵,过得恣意快活惯了,那边疆苦寒之地,我是断然去不得的。若说有憾?我做的唯一一件憾事,便是当初饶你一命,让你有幸看我笑话。也难为你今日念着那么点可怜的同窗之情,来这种地方嘲笑我,呵呵。”
左右是劝不动了,云芷叹了口气,背过身去离开,
“你好好上路吧……下辈子,做个好人。”
只是云芷不知,待他走后,李昌荣看着牢房窗口透过的那束光,牵了牵嘴角,用温声细语补充道:
“也是唯一做对的一件事。”
惜言看后,大为震撼。想看看云芷对这件事的看法?于是接着往下看。
只见云芷在手札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因为遭受过苦难,所以不想把苦难施加给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否则与妖魔有何区别?信念崩塌,因果循环……长此以往,人间将变成无间炼狱。愿吾辈后人谨记,共勉。”
惜言一字一句念完,唏嘘不已,感慨万千。这时,突然一副画面映入眼帘:事关云芷的母亲。
云芷的母亲,可以说是独自一人将他和其他孩子带大,她丈夫有出镖任务,常常在夜半子时抛下母子们,背起包袱说走就走,连一句嘱咐也没有。
也因此,少年云芷时常对其父有怨言,向母亲抱怨。每每都是,等云芷抱怨完,后知后觉其言语无意间冲撞了母亲,让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更加心力交瘁。云芷察觉不妥后,忙回来给母亲赔不是,想问问母亲对此事的看法?母亲每次都说无碍。
直到有一次,丈夫做的有点过分了,待丈夫走后、云芷抱怨完后,母亲眼中含泪、对云芷低语哭诉:
“若有机会,帮我转达你父亲:他只是忘了。若他还记得当年与我说过的话,便不会弃我母子于不顾……”
惜言看得正揪心,谁知关键时刻,眼前场景忽然模糊了起来,被周遭云雾挡住了。
不知何时?耳畔风声呼啸而过。
风声太大,再多的话,惜言就听不清了,只是伸手抓着,试图拨开云雾、对着虚空悲愤地争辩: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
不知为何?分明看的是“云芷”历劫的故事,惜言却感同身受、心如刀割,朝着云芷父亲的背影大喊:
“你们真的爱过!否则,她也不会在病痛交加、记忆衰退之际,一遍遍地翻看那些书信,一遍遍地胁迫她自己去回忆!”
而后,惜言含泪转向云芷母亲这一侧,哽咽诉说着:
“听闻你患病,子女成家了不在身边,他又年岁大了,才提前卸任职务,为你端汤送药,在你身侧侍疾。
病者多虑,出言不逊,长此以往,难免让恩爱夫妻间生了嫌隙。他有职务在身,忠义难两全,出任务时不得不舍了你。
他也有愧,在余生想尽办法补偿你。五载时光任劳任怨,却还是晚了,你终究抵不过病痛折磨、未亲见子女全部成家,便含恨而终。”
惜言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定定地看向云芷,隔空对话:
“你与我经历相似,气质相似,容貌相仿。我虽不是你,也希望你别走了歧途,误了终身,空留一世遗憾。”
虚空中的云芷,似乎能感知到惜言一般?望着惜言这边天域,愣愣地出了神。待清风拂过,虫鸣又起,云芷欣慰一笑,对着清风朗月应了声:
“好。”
愿吾辈谨记:
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苦难的童年要用一生来治愈。
——江沛芝,绝笔。记于第三十八年夏至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