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得涂长老应允,下官就立即赶至丰县,请难民稍安勿躁,先留在原地,等涂长老拿了地契后来会合。”
涂长老自始至终都盯着格局图看,从未抬头,他不想让孙斌看清自己的表情,摸清自己的意图。
有孙斌至丰县游说难民,效果应会更好;穿官服的官员说话,难民应当较乐意听。
不过,仅凭他一个户部员外郎,三言两语、空口说白话就想让难民停下脚步,留在原地,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于是,涂长老又皱起了眉头问:
“难民凭甚么信你?”
孙斌想也不想地就拿起铁匣盒子中的钥匙说:
“我会以户部的官银作保。”
涂长老仍未抬头,双眼还是直视着格局图,但内心却已汹涌澎湃。
难民似乎有救了。
看来孙斌是有备而来。
他是认真的;当他说要以官银作保时,就代表已有豁出去的准备;日后倘朝廷追究起来,他怕不容易撇清关系了。
他若是要害丐帮,不会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给搭进去。
但是为甚么?
他在徐州当官,就算不想巴结着汉王还有郑家,准备升官发财;也可选择明哲保身,袖手旁观即可;为甚么要跟他们做对,偷偷将商会的内部配置画了下来?这不是在找死吗?
涂长老头低得更低,更仔细研究眼前的这张图。
孙斌是早就不满汉王和郑家的所作所为,所以早就决定要站在老百姓这边了吗?
还是早就画好这张图,准备作为加官晋爵路上防身之用?但为甚么要现在拿出来?他的仕途出现危机了吗?
这些重要吗?涂长老转念一想。
只要眼前这张图是真的,自己去偷地契,确实比偷这本假的难民名册有用,至少能清楚谁是真正受害的农民?
且偷商会的东西,要比偷官府的东西罪责轻些。
更重要的是,只要能让难民先回家,就能争取到更多时间,让事情有更圆满的解决之道。
至于孙斌为甚么要画这张图?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
想通了这点,于是,涂长老决定冒险一试。
不过,还是有些问题要厘清,此图是真?是假?才是关键
所以他指着图上的一些符号问:
“这些圈圈叉叉代表甚么意思?”
孙斌一听,脸上难掩激动,他喜出望外。
涂长老对这图里的东西感兴趣,代表事情可能有转机,所以,孙斌忙不迭地回说:
“看守之人的位置;圈圈是明哨,叉叉是暗哨。”
涂长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之后;他又侧下身来,想利用光线的反射,查看图中墨迹的浓淡深浅程度。
他发现墨迹深浅程度并不一致,显示图系分阶段完成,并非一次绘完;于是,他问:
“孙大人花了多久时间画好这张图?”
孙斌回:“约莫一年左右。”
涂长老心想,对方若是要用假图骗自己,应会一次画完,而非像眼前这张图,分成多次才完成。
他以状似鼓励的口吻说:
“孙大人辛苦了。”
孙斌忙欠身回礼后说:“跟涂长老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涂长老将图拿起,就着光上下左右、不停地端详此格局图,似未留意孙斌的恭维,然后,他又以疑惑的口吻问道:
“你如何在一年前就知此图会有用?”
看来涂长老的疑心甚重,即使到了现在,仍不断逼问可能的疑点。
孙斌忙有些尴尬地回:
“下官原本是想用此图去偷米粮商会的账册,里面应有各地官员收贿的证据,但……”
孙斌有些惭愧地搔了搔脑袋,一时语塞;他原本想说:“但不知为何?结果失败了。”
这当中有许多曲折,说起来就话长了。
涂长老点了点头,显示他了解孙斌何以语塞的原因,他替孙斌把话说完:
“但怎么样都找不到账册。”
孙斌瞪大了眼睛,心想涂长老如何会得知事情结果?
涂长老视线从未离开过格局图,他仍在仔细端详着。
从纸的皱褶程度来看,这纸应使用已有一段时日;纸上的墨迹也不像新画上去的;看来此图完成确实应早于难民问题发生。
这图应与难民问题无关,并非画来要在此时诓骗自己。
所以,涂长老继续指着图说道:
“这里面没有账房的位置;账房作业需要非常多文书数据进进出出,只有一楼合适,但这里的一楼是设计来让大家品茗谈事之用。”
孙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商会的账册为何不在商会里?会不会是自己漏掉了那里?所以反复进出商会确认。
原来是自己外行,错把账房当成一个静态的空间。
涂长老一语惊醒梦中人,
孙斌豁然开朗,想开口言谢,但又不好说:“涂长老果然经验老到。”于是,行礼作揖道:
“下官受教了。”
孙斌接着说:
“自难民开始往京城走,下官就一直琢磨着,这张图应该能派上用场,现在终于找到最好的用法,跟最值得托付的人了。”
涂长老未多说甚么,他只是仔细将图折好,放入自己怀中。
他已慎重衡量各种方案的利弊得失。
自己赶去丰县,不如孙斌赶至丰县。
去发放银子,请难民暂停;不如发还地契,请难民回家。
难民只要停下进京的脚步,大家伙就有一线生机。
日后就算官府要追回地契,那时情势恐又是另一番光景,或许能有机会帮难民翻案。
眼下不论此图真假,孙斌没道理把自己骗至徐州米粮商会。
若只是要拖住自己,停止营救难民的行动,仅须在此困住自己即可,何须大费周章将自己骗至徐州?
思前想后,涂长老均觉去商会偷地契,应是眼下所能找到的最好办法。
于是,他将格局图折好,放入自己怀中,然后两眼直视着孙斌问:
“你为何要如此做?”
孙斌自觉与涂长老惺惺相惜,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于是,他不禁反问:
“涂长老又为何要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