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合不知道渡边和周世远在书房里商议什么,他也不敢去过问。这上头的事,要管也轮不到他来管。午夜的时候,沈一合仍旧奉命在楼梯口守着,上面吩咐,不准让宅子里其他的人上楼来。他自认自个儿已经够忠心做事,周世远素来也喜爱踏实的下属,于是他就尽可能的勤勉些,但是直挺挺的守着半日还不能分神,这事任谁都会累得不轻。
他刚想伸展个筋骨,哪知上头噔噔噔的下来了俩人。他赶紧挺直腰杆,揉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激灵,仔细一看原来是他们二人议完事了。沈一合听见周世远捂着嘴咳嗽几声,他立即领会其中的意思,赶紧跟在渡边后面准备送他出去。
外头的车已经备好,开车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的日本人。他瞧见渡边站在车门前,脱下帽子,说了句沈一合听不懂的话,车里的人点点头替他打开车门。渡边坐进车里,手从车窗伸出来,向沈一合摆摆手:“沈先生,我期待下一次与你的见面。”
他打了个哆嗦,怯懦的站在纪宅门口。过了好久,这雨又下了起来。他用手顶着雨撒了腿往屋子里跑,恰巧看见周世远拿着伞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出神。
“他走了?”
“走了。”
“谁来接的他?”
“这个...我不知道,听那人的话应该也是个日本人。”
周世远点点头,打着伞往外面走。沈一合见状连忙问:“这么大的雨督军还要回去吗?”
“这儿又不是我的家,我也没理由总是呆在这。”
他回头又说:“你还是同我回周家吧,我看这儿留几个仆人也够了,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周世远指向外头:“去外头找个车来,要快些。”
沈一合应了声赶紧往外头跑去找车,他心里高兴极了,毕竟跟了这个新督军日后指不定可以升官。高兴的劲头似乎让他忘记了这场雨,他刚走没几步,只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他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颗子弹从自己的胸膛穿过,随之而来的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他有些错愕,转身张着嘴,像是要问那个人为什么,但疼痛的感觉使他说不了一句话。周世远移开枪,看着这倾盆的大雨冲刷着地上新鲜的血迹。
他与渡边的事,绝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站在院子当中,伞下的脸晦暗不明。面前是沈一合的尸体和满地的血。他拾起地上的那枚子弹紧紧攥在手中,回头看了眼二楼那扇依旧紧闭着的窗口。
这一幕多像当年的场景。
他曾无数次的站在院子里,等着那个人关上灯拉上帘子,同自己道一声晚安。
他现在觉得好笑了,何止是好笑,简直是愚蠢至极。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庆幸自己可算是趁早明白,什么劳什子的情谊与恩惠,一切的一切哪里有南地的军权来的心满意足。
周世远为能遇到渡边而深感万幸,万幸这个人总能在自己犹豫之时一言拨开云雾,让他认清摆在自己眼前的现实。
院子外的那辆车按了几下喇叭,车里的开车师傅眼瞅着周世远一动不动,只能下车喊:“督军,该走了!”
他收了伞钻进车里一言不发。
开车的曾格试探道:“督军,院子里的人......”
“待会回了宅,你让杜少江找几个人把院子里的那位收拾干净。”
车子总算到了周宅,他本打算悄悄进去,哪知推开门才发现正厅仍旧亮着灯,芸柔还没有歇下,他恼火极了,低声训斥:“这都几点了,还不歇下?奶娘呢,都没人来管你吗?”
芸柔将手里的报纸放下,眼睛红红的:“大哥,纪伯伯一家...”
周世远不知如何回妹妹的话,只好坐在她身旁:“丧事我会好好做。”
“纪伯伯待咱家有恩。如今只剩汀芜姐一人,不知她一人会多么难过。大哥,明日我去陪陪她,这样她一人就不会孤单了。”
“也好,明儿我叫曾格送你。”
“我自己去就成了,人一多,我怕她会想到过去的事,这样一来,心里又会不舒服。”
周世远笑道:“你这脑袋倒是思虑的周全,我看啊谁娶了你真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
芸柔倚在他怀里,心里还在记挂着纪家的事。她同周世远一样,自小与纪汀芜在纪宅和军营里长大,年少的情谊相当重要。除去这份年少的情谊,就是当年的知遇之恩。